如果舅舅今年還在已經七十歲了，時間整整過去了十三年，這十三年裡已經有很多時間，我不會再去想起他。
前幾天的拗九節是他的生日，我們兄弟幾個在群裡說了這件事，然後各自陷入沉默。
以前啊！我特別希望我能夠忘記，忘記舅舅突然離開帶給我們的傷痛。如今，時間就像所有作家說的那樣能夠沖刷所有，包括苦痛。果真，我在時間這個標籤的洗滌下已經把舅舅這個人設拋到九霄雲外了。他的輪廓在我的腦海裡不再是那般涇渭分明。
漸漸，漸漸地我意識到，其實有些記憶是不該被忘記的，哪怕曾經它讓你遍體鱗傷，哪怕它辜負你無數次，我們都不應該忘記。
記得，是我們為至親至愛之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既然離開是逼不得已的，那我只能選擇永遠記得。
最近重拾龍應臺的《目送》很沉重但又很輕快。以前只是停留在別人對她的評價，別人眼裡的目送意味深長。而如今的重拾，我看到的是龍應臺文字的流暢以及對親人永不泯滅的記憶。她把跟父母的一點一滴用文字記錄，慢慢回味，彷彿父母就在身邊一樣，此生都不曾走遠。
我不該讓舅舅在我的腦袋裡漸行漸遠。我僅有的記憶不該只停留在舅舅離開的那一天。那天，雨下個不停，我被媽媽放在家裡跟姆姆。媽媽跟我說舅舅還在，週末了我就可以見舅舅了。夜裡，小夥伴都睡著了，我望著窗外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我在心裡對著月亮祈禱了好幾次，也流了好幾次淚，我真希望舅舅永遠健康。
果然，週末我見到舅舅了，那是躺在床上的舅舅，白布蓋住頭的舅舅。那是姆姆強忍不住的淚水，跟我說要接受舅舅不在了這個事實，並且交代我要換成前幾天媽媽為我準備好的黑色衣服，見到舅舅要下跪的話語。我連舅舅的臉都沒有見到，我摸著他的手，粗糙的，冷冷的，要不是人多我真的不敢觸碰他的手。
那是最後一次，跟他這麼近了，多少次我與他最近的接觸就是站在墳前，默默，默默地看著墳前雜草叢生，四周靜悄悄。
記得並且好好活著，是我們為至愛之人做的最切實際的一件事了。
外婆在舅舅過世期間三次暈厥，後來日漸消瘦，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深遠，難熬不易懂，她都挺過來了。但她忘不掉，十六歲的舅舅在田裡耕作的樣子；她忘不掉，她生病時他半夜躲在她房門前偷偷聽她的呼吸聲。
她真的忘不掉，但生活從來不因為你多流了眼淚就對你多加關愛；生活也從來不因為你的記憶而停止。所以舅舅一直活在外婆心裡，她帶著滿滿的回憶度過餘生。我多希望外婆能一直笑靨如花。
活著的人只能是越活越好，我們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那太痛苦。
表兄們給外婆買了手機，舅舅在的時候連手機都沒有，只是固定電話。如今固定電話的號碼我都忘了，甚至連固定電話都消失不見了。現在手機的那一頭是滿滿的牽掛和愛意，失去讓我們更加珍惜當下的人。
後來光陰流逝，牆壁上僅有的一張照片也在外婆眼皮底下漸漸模糊了。這些年守著這張照片等待了無數次，心疼了無數次，也厭倦了無數次。
以前拼命想忘記的，現在卻使勁渾身解數想保留。
以前覺得那些傷痛該被遺忘，如今卻希望它經久不衰。
曾經拼盡全力想要忘記的，如今卻希望它刻骨銘心。
醒目，是留給那些失去了至愛的人。
苦痛與我們同在，儘管它冗雜，但那是我們與親人最後一點的聯繫了。
身邊的人漸漸老去，我能做的就是回憶起來不留遺憾，並且有淚可落。
2017.3.19憶於福州
閱讀更多 一物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