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他其實只是一個為文學獻祭的作家

1


《平凡的世界》,感動了無數人。


路遙成就了它,它也“摧毀”了路遙。


歷時6載,蒐集資料,準備素材,就花去了整整3年時間。


他翻閱了故事背景這十年期間所有的報紙,以及相關的文學刊物,以至於:“眼角糊著屎,手指頭被紙張磨得露出了毛細血管,擱在紙上,如果擱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後掌繼續翻閱。”


因為他認為,只有徹底弄清了社會歷史背景,才有可能在藝術中準確描繪這些背景下人們的生活形態和精神形態。


因為他認為,作家主要的才能之一就是編故事。而對一切常識性的,技術性的東西則不敢有絲毫馬虎,一枝一葉都要考察清楚。


是的,故事可以編,但生活不可以編。


一部現實主義作品,不能脫離歷史事實去編,不能違背生活邏輯去編。


想想《甄嬛傳》、《琅琊榜》、《長安十二時辰》,為什麼都能大火,其中一個很大的亮點,就是:考究


考究,是源於細節,是基於生活邏輯,是對故事所處歷史背景的精通。


對比那些兩三個月就拍攝技術的快餐影視來說,《甄嬛傳》、《琅琊榜》、《長安十二時辰》贏了。


對比那些三五月,甚至一兩個月就完成一本小說的人,路遙6年磨一劍,用《平凡的世界》贏了。


他能拋下虛名,紮實花了3年時間走訪各地,走進群眾,勘察現實,就是力求這份精準:“要看清全局中每一個末端小節,甚至背景上的一棵草一朵小花也應力求完美準確地統一在整體之中”。


辛苦嗎?當然辛苦,就像一個孤獨的流浪漢在鄂爾多斯地臺無邊的荒原上漂泊。


但是,他為這份勞苦而欣喜,因為在無窮的奔波中,他看見了《平凡的世界》裡某些人物輪廓逐漸出現在生活廣闊的地平線上。


對路遙而言,這是一部以青春和生命作抵押的作品,所以,他不能輸。


哪怕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也要用自己的標準完成它。


路遙||盛名之下,他其實只是一個為文學獻祭的作家


2


1988年,他完成了百萬鉅著《平凡的世界》,1992年,他就與世長辭。


他去世的那一年,42歲,而那一年,我才剛出生。


最終的結局,果然應驗了他寫書之前的預言,他確實是付上了青春和生命的代價,才完成了這本著作。


6年創作,讓他的身體垮掉,健康虧損。


完書當天,他來到衛生間用熱水洗臉,第一次認真地在鏡子裡看自己。


“我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兩鬢竟然有了那麼多的白髮,整個臉蒼老得像個老人,皺紋橫七豎八,而且憔悴不堪。”


看到自己這幅“破敗”的樣子,他難過的哭,委屈得像個孩子。


很多人其實都對作家有個誤解,以為一杯清茶,一份紙筆,就有無數靈感用來,輕鬆愜意地,用筆尖在紙上像小精靈一樣跳舞,然後自有驚世駭俗製作誕生。


自從我做新媒體以來,也常常被人誤解,覺得我做的事情輕鬆還賺錢,寫寫文章就能財源廣進。


那是他們沒看到我如何為了選題抓耳撓腮,沒看到我找不到創意時如何在電腦桌前枯坐,沒看到我頸椎如何常年不適······


寫作需要靈感,那是錦上添花,但更多時候,它也只是一份勞苦的工作。


需要自律,需要意志力,需要毅力,才能讓寫作成為一個職業,而不僅僅停留在一個愛好的水平上。


路遙形容寫作這件事,非常貼切。


他說,寫作是艱苦的。


他說,寫作就是奴隸般機械性的運動。


他說,寫作就是牛馬般的勞作。


他說,寫作並不是一種瀟灑的職業。它煞費人的心血,使人累得東倒西歪,甚至像個白痴。


所以,別誤會了寫作這個職業,它不完全是浪漫的,它和其他職業一樣,都有屬於自己的一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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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動筆的這三年,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呢?


寫第一部時,他從城市裡,特意搬到一個偏僻的煤礦寫作,為了提前體驗第三部將要寫到的煤礦生活。


他要親身體驗,哪怕煤礦這裡生活條件極其惡劣,每天吃的是饅頭鹹菜,日日與老鼠為伴。


他對這部作品傾其所有,這是用信念澆奠的一部作品。


他非要自苦,因為他持守著自己的原則:“現實主義在文學中的表現,絕不僅僅是一個創作方法問題,而主要應該是一種精神。”


寫作緊張的時候,他經常忘記吃飯,一天一頓就湊合了;

為了約束自己的寫作進度,他給自己制定任務表格,完不成就不上床睡覺。


他是一個“早晨從中午開始”的人,萬籟俱靜的深夜,給了他無數的文學遐想,靈感、詩意和創造的活力都在盡情噴湧,讓他在小說的世界裡極速前進。


無數個凌晨,他從書桌前站立起來,常常感到金星飛濺,腿半天痙攣得挪不開步。


躺在床上,他都有種“生命即將終止”的感覺。


但他仍然攻克己身:你沒有權利使自己停頓不前。你為自己立下了森嚴的法度,佈下了天羅地網,你別指望逃脫。只要沒有倒下,就該繼續出發。



寫第二部的時候,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萎靡了許多。走路速度慢了,飯量少了,眼睛也長期發炎。


醫生給的診斷結果是:思維長期集中焦慮而造成的,建議停止工作和閱讀。


他難以接受這樣的忠告,但也開始體貼自己,注意身體。


寫作依然在繼續。


等到第二部寫完的時候,他幾乎是筋疲力竭:身體軟弱得像一灘泥。最痛苦的是每吸入一口氣都特別艱難,要動員身體全部殘存的力量。



為了能活著完成作品,他決定第三部回到故鄉榆林去寫,一方面也是為了在那裡治病,另一方面,他悲觀地想,如果真的死在那裡,也算葉落歸根。



他就像要完成自己的人生一般,去拼命完成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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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生命與完成作品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用強弩之末的身體,去吹響最後的號角。


身體是痛楚的,但心情是雀躍的。


他常在晚飯後,沿著附近的河邊散步,聽著鳥鳴和流水聲,想著離完成作品的目標越來越近,眼裡就忍不住旋起幸福的淚水。


路遙回憶說:這是一次漫長的人生孤旅,曾喪失和犧牲了多少應該擁有的生活,最寶貴的青春已經一去不復返。


但是,他仍然覺得,為某種目標而獻身,就應該是永遠不悔的犧牲。


他甚至對自己說:要拒絕舒適,要斬斷溫柔,只有在暴風雨中才可能有豪邁的飛翔;只有用滴血的手指才有可能彈撥出絕響。


我讀到這些話的時候,也不禁納悶:真的有必要這麼嚴厲地苛待自己嗎?


我也是為此覺得十分惋惜的,我身邊有個很敬仰的心理學教授,他花了15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書,每天跑步鍛鍊,身體很硬朗,在同齡人裡,屬於凍齡級別。


我就在想,假如路遙也能早早注意身體健康,該多好啊,也不至於完書四年後,就撒手人寰。


可是,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事實,每個人成長的時代不同,人生經歷不同,人,是建立在自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上來做抉擇。


正如《了不起的蓋茨比》裡,小說開頭,父親教導兒子的一段話: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那些優越條件。”



路遙的成長的時代背景,他個人的經歷,讓他把作品,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一個陝西貧農的兒子,因為家太窮,又想讀書,被父親親自送到縣城伯父家裡,過繼給別人當兒子。


身上帶著貧窮的烙印,帶著敏感而自尊的心。


他後來是成名了,不缺衣食,但是黃土地裡長大的他,骨子裡帶著一份倔強的質樸。


在讀《早晨從中午開始》的時候,我在書裡找到了路遙拼上性命也要完成作品的答案:

生活拯救了我,就要知恩而報,不辜負他的厚愛。要格外珍惜自己的工作和勞動。你一無所有走到今天,為了生活慷慨的饋贈,即使在努力中隨時倒下也義無反顧。你沒有繼承誰的罈罈罐罐,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勞動所獲。應該為此欣慰。

因為他一出生,就拿的是一手爛牌,三四歲就看清了自己在世界上的處境,因為起點太低,而後麵人生遇貴人也好,有轉機也好,總之,他受到了命運和生活的饋贈。


所以,對他而言,曾經的經歷融進骨血,他為那片黃土地而活,他與那片土地上的農民共情。他想的,不是自己還能得到什麼,而是自己還能付出什麼。


所以他將健康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想真實地用作品告訴人們,那十年,這片土地上發生了怎樣的歷史變遷,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怎樣的生活著,他將自己的人生和心血揉進作品裡,寫成一部百萬鉅著的血書。


這是他給自己的使命,這比生命更重要。


有些人,是為活著而活著,有些人,是為使命而活著。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是路遙的風骨。


他將自己獻祭給這部作品。


就像孫悟空拾起了金箍棒,一往無前望向天際:

“大聖,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路遙||盛名之下,他其實只是一個為文學獻祭的作家


作者簡介:若初,寫作培訓師,寫作2年,創立“若初新媒體工作室”,單篇文章入賬3萬+的文案達人,擅長書影評、情感心理文和商業文案。全網各平臺同名賬號:若初的星辰大海。關注後回覆“寫作”,可免費領取寫作乾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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