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夏商周三代抑鬱症美女的千古奇冤

朱大可:夏商周三代抑鬱症美女的千古奇冤


中國歷史上的三大亡國妖女,分別是夏國末年的妺喜、商朝末年的妲己和西周末年的褒姒。她們是中國男權政治的著名犧牲品,更是女人亡國史的開啟者,被牢牢地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在上古妖女系列的起點,我們看見了妺喜的楚楚動人的身影。劉向編撰的《列女傳》記載說,身材高大的夏朝末代君主桀,喜歡把她嬌小的身子,放在膝蓋上,像把玩一件柔軟而精美的樂器。而她的性情卻是如此憂傷,以致我們不得不把她視為嚴重的憂鬱症病人。博取她的每一個笑容,都是桀的最大樂事。他甚至為愛妃起名叫“喜”,希望這個名字能夠點燃她的喜悅和歡笑。

桀是喝酒的高手,他的遊戲是建造酒池,其規模大到足以划船,然後強逼三千名飲酒高手在鼓聲中跳進池子裡暢飲,其中一些人因為酒醉而溺死。面對這種荒謬絕倫的場景,妹喜笑了,而這笑聲激發了國王的情慾,令他的行為變得更加荒淫無恥。在《列女傳》裡,笑就是妺喜的最高罪惡1。

妹喜的另外一項罪行,是酷愛撕裂絹帛的聲音。《帝王世紀》記載了她的這個奇怪癖好。宮廷生涯過於無聊,就是飲酒殺人的樂趣,也是轉瞬即逝。那些日夜迴盪在宮裡的音樂,更無法驅除她心中的愁苦,只有裂帛的噪音,才能博得她的歡心。桀為此下令宮人搬來織造精美的絹布,在她面前一匹一匹撕開,華麗的裂帛聲刺激了麻木的神經,令憂鬱的女病人嫣然一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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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是妺喜的熱愛者,也是她的精神病大夫,他用王國的命運作為代價,為治療美麗的女病人費盡心機。但桀並不是十惡不赦的暴君。他唯一的殺人記錄,是下令處死阻止其建造酒池的臣子關龍逄。桀只是一個低能和弱智的武夫,他的愛情不可遏制地燃燒在衰敗的年代,演出了一幕氣息詭異的悲劇。

妺喜的這種憂鬱症,就像是一種惡性傳染病,一直延續到殷代的妲己身上,而國王紂的性格,也彷彿是夏桀的跨代拷貝。據史書記載,紂花費了七年時間打造超級建築鹿臺,高度達到千丈,實在是當時建築工程學的重大成就,只是耗費民脂民膏太甚,成了萬民咒罵的對象。他還用酒做成池塘,懸掛肉條充作樹林,讓男女們裸著身子在裡面嬉玩追逐。這種情色遊戲,似乎是對夏桀的刻意模仿,卻比後者更加瘋狂和無恥3。

在中國歷史記載中,紂王的兇殘是無與倫比的,因為妲己的憂鬱症似乎比妺喜更加嚴重,需要更刺激的療法才能奏效。據《列女傳》記載,為了引美人妲己開心,紂親自發明瞭“炮烙法”,也即把抹了油的銅柱,橫放在燒紅的炭火上,讓罪犯光著腳在銅柱上行走,一旦滑落下來,就會被炭火活活烤死。看著那些罪人的掙扎和慘叫,眉心緊鎖的妲己這才會發出一聲輕笑4。

但紂王的暴虐大多與妲己毫無干係。《竹書紀年》記載說,當年紂王看見老人在冬天渡河,表情非常猶豫,就問這是什麼原因。手下人解釋說,老年人骨髓不夠嚴實,所以在早晨怕冷。紂王竟然下令殺掉老人,剖開腿骨,去查看裡面的骨髓究竟是什麼樣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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紂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甚至可能是一個性無能者。他的觀淫癖,暴露了他在這方面的極度自卑。他是比妲己更為嚴重的病人。而這就是產生商末政治暴行的重要根源。周武王獲勝之後,砍下了紂和妲己的頭顱,懸掛在白旗之下,宣稱這女人是惑亂和敗亡殷商的禍端。可憐的妲己,就這樣淪為無處申訴的冤魂6。

妲己究竟來自何方?這個疑問始終糾纏著歷代史官。為了證明她是個壞女人,她被說成是九尾狐的化身。《封神演義》描述妲己父親把女兒獻給紂王以換取和平,但千年狐狸精在途中殺死了她,又借用她的軀體去迷惑紂王,結果斷送了商朝的錦繡河山。這個暗黑神話加劇了世人對末代妖女的憎恨和恐懼。

在三大亡國妖女中,褒姒的身世最為離奇。周厲王年間,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宮女,跟夏朝時期留下的龍的精液發生感應,生下了褒姒。她長大後被褒國人作為贖罪的女奴獻給周王室,從此青雲直上,成為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妃子。但褒姒完全繼承了妺喜和妲己的憂鬱症傳統,她的表情是如此的落寞和憂愁,對身邊的權力和財富視若無睹。這種與眾不同的韻味,加劇了幽王對她的寵愛。他們的愛情故事,好像就是夏桀與妺喜的新一輪拷貝7。

棄嬰、奴隸和宮廷性奴,這三重身份構成了褒姒的苦難來源。但在周幽王的宮廷裡,沒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痛苦。她的憂鬱症是如此深重,以致沒有任何事物能誘發她的喜悅和笑容。

周幽王的智商本來就不高,墜入情網之後,更是成了一個愚蠢的精神病大夫。他不理朝政,每天與愛妃形影不離,想盡辦法取悅她,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妙法,那就是派人去點燃烽火臺上的狼煙,同時擂起了報訊的大鼓,結果釀成了亡國的驚天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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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臺是一種軍事警報裝置。它們按一定距離,分別建造在從京城到邊境的交通要道附近,有專門的士兵把守和瞭望。邊境一旦有敵寇入侵,士兵便會在白天點燃狼煙,在夜晚點燃火焰,再加上連綿不斷的鼓聲,讓消息像接力棒一樣迅速傳到京城。

周幽王發出戰爭信號之後,各路諸侯誤以為天子蒙難,連夜派軍隊去勤王救駕,但到了京城後才發現,這不過是國王開的一個惡作劇玩笑。而這時候,京城裡外已是兵馬雲集,一片混亂,這種狼狽的場面,被站在高臺上的褒姒看見,禁不住格格地笑了起來。幽王見這種烽火療法有效,此後又多次重複,以致再也沒人相信烽火信號的呼救意義。後來犬戎發動進攻,幽王燃放狼煙求援,卻無人理睬,結果在驪山腳下被追兵殺死,而褒姒被犬戎帶往自己的故鄉,再一次淪為性奴,從此下落不明8。

在這場宮廷愛情鬧劇中,周幽王扮演了一個可笑的丑角,為解除情人的憂鬱,竟以國家社稷為代價。但這個故事其實是後人編造的。周幽王時代,根本就沒有形成烽火報警的制度。這個制度有可能是戰國年間才從西方引進的9。仔細查看歷史就會明白,周幽王不是暴君,也從未濫殺無辜,他的唯一弱點就是過於天真,就像人格尚未成熟的孩子,對宮廷權謀毫無興趣,同時對他所摯愛的女人忠貞不渝。但在一個禮教昌盛的國度,他卻為此蒙受了長達兩千年的羞辱。

在盤點過妺喜、妲己和褒姒的故事之後,我們不難發現,關於她們的亡國罪行,基本上都是無中生有的誣陷。中國史官的一個低級錯誤,就是誘導民眾相信:昏君加上妖女,永遠都是引發帝國災難的主要原因。除了這三位妖女,類似的案例,還發生在西施、趙飛燕姐妹、貂嬋、楊玉環乃至後世的陳圓圓身上。這些女人由於美貌傾城,從而成為了顛覆男權的罪人,她們中的大部分,早已被群眾們釘上了歷史的恥辱柱,充當了替罪羔羊的角色。

注:

1.《列女傳·孽嬖傳》:“桀既棄禮義,淫於婦人,求美女,積之於後宮,收倡優侏儒狎徒能為奇偉戲者,聚之於旁,造爛漫之樂,日夜與妹喜及宮女飲酒,無有休時。置妹喜於膝上,聽用其言,昏亂失道,驕奢自恣。為酒池可以運舟,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䩭其頭而飲之於酒池,醉而溺死者,妺喜笑之,以為樂。”

2. 《太平御覽·皇王部》引《帝王世紀》:“妺喜好聞裂繒之聲,桀為發繒裂之,以順適其意。”馮夢龍在《東周列國志》中將同樣的情節移置到了褒姒小姐身上,而《紅樓夢》中的“晴雯撕扇”一幕則無疑是“妺喜裂帛”的一個更加遙遠的鏡像。

3. 《史記·殷本紀》:“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樂,嬖於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於是使師涓作新淫聲,北里之舞,靡靡之樂。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巨橋之粟。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宮室。益廣沙丘苑臺,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慢於鬼神。大聚樂戲於沙丘,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閒,為長夜之飲。”又《太平御覽》引《帝王世紀》:“居五年,紂果造傾宮,作瓊室、瑤臺,飾以美玉,七年乃成,其大三里,其高千丈,其大宮百,其小宮七十三處。”

4. 《列女傳·孽嬖傳》:“百姓怨望,諸侯有畔者,紂乃為炮烙之法,膏銅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上,輒墮炭中,妲己乃笑。”

5. 《水經注》引《竹書紀年》:“老人晨將渡水而沈吟難濟,紂問其故,左右曰:老者髓不實,故晨寒也。紂乃於此斮脛而視髓也。”

6. 《列女傳·孽嬖傳》:“武王遂受命,興師伐紂,戰於牧野,紂師倒戈,紂乃登廩臺,衣寶玉衣而自殺。於是武王遂致天之罰,斬妲己頭,懸於小白旗,以為亡紂者是女也。書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

7.《史記·周本紀》:“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於夏帝庭而言曰:“餘,褒之二君。”夏帝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幣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去之。夏亡,傳此器殷。殷亡,又傳此器周。比三代,莫敢發之,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庭,不可除。厲王使婦人裸而噪之。漦化為玄黿,以入王后宮。後宮之童妾既齔而遭之,既笄而孕,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宣王之時童女謠曰:“厭弧箕服,實亡周國。”於是宣王聞之,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而戮之。逃於道,而見鄉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出於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婦遂亡,奔於褒。褒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於王以贖罪。棄女子出於褒,是為褒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以褒姒為後,伯服為太子。”

8.《史記·周本紀》:“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為烽燧大鼓,有寇至則舉烽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說之,為數舉烽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後,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徵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

9.考古學家李峰指出,“‘烽火’之說顯然是司馬遷的虛構,因為《呂氏春秋》中僅說到了‘鼓’;我們幾乎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烽火’這種報警系統在先秦即已存在,自不必提西周時期了。”見氏著,《西周的滅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四章第二節,《西周滅亡的新發現》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上傳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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