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如果說這部小說有什麼打動我的地方,大概就是字裡行間瀰漫的那種憂傷、迷醉與撕扯,它令人莫名地疼痛,卻又心甘情願地沉溺於這種疼痛。

杜拉斯落筆《情人》的時候,已經71歲了,正如小說開頭所說: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這樣的開頭,空前絕後。歲月的滄桑呼之欲出,劈頭蓋臉的驚豔。

《情人》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中篇小說,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的代表作之一。作品講述了一個貧窮的法國少女和一個孱弱的中國富少之間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貌似乏善可陳,但小說對於人性最隱秘部分的挖掘、對於愛情最深刻感受的解讀,觸及靈魂,那是一種讓人在昏昏沉沉之際突然警醒的力量,振聾發聵。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15歲的白人女孩祖籍法國,早年父母遷居越南,她生於西貢,湄公河畔的一個越南城市。父親早逝,母親帶著兄妹三人艱難度日。母親偏執強勢,她不可理喻地獨寵長子,對這個暴虐、嗜賭、冷酷的大兒子表現出常人難以想象的溫情與包容。而對於軟弱的小兒子和唯一的女兒,母親幾乎不聞不問,她甚至逼迫還未成年的女兒委身於富人,拿錢回來供養遊手好閒嗜賭如命的大哥。

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長大是不幸的,而且這種不幸,終將波及你的一生。杜拉斯也未能免俗,她痛恨著大哥,希望看他死去,然後欣賞母親的痛苦。就是這樣一個枯竭的原生家庭,造就了杜拉斯跌宕起伏的人生,也成就了她的一世傳奇。

邂逅中國情人的時候,她十五歲半。清晨的渡輪薄霧瀰漫,那個憂鬱的東方男人向她走來。他搭訕著問女孩要不要抽菸,在確定女孩沒有拒他於千里之外後他告訴她,自己剛從法國回來,他是中國人,住在堤岸上一棟有著藍瓷欄杆平臺的大房子裡。然後,女孩上了他那輛豪華的黑色轎車。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初初相逢的兩個人是各懷目的的:男人莫名心動於她的年輕美貌,女孩則是衝著他的萬貫家財,一個是遊刃有餘的洞悉,一個是欲拒還迎的青澀,情人的單身公寓成全了兩人的各懷鬼胎。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這個富甲一方的中國情人,向女孩袒陳了他的苦惱與無奈:他生活在一個保守的封建家庭,父親是家裡絕對的權威,他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軟弱的性格讓他不敢反抗,對家庭金錢的依賴更讓他畏首畏尾,所以,他向女孩坦言:我不能娶你。

而這個女孩,是驕傲的,她回應情人:別擔心,我只是愛上了你的錢。但在這個男人的溫情中,她開始直面內心的傷痛:在那個墳墓一般的家庭裡,她糾結於對親人的感情,愛他們還是恨他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每天都要面對一個絕望的母親,聽她對生活的抱怨與詛咒,看她對大哥強烈而邪惡的縱容,同情那個戰戰兢兢的小哥哥,還要面對貧窮的尷尬與壓力。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有著相同處境的兩個人,他們在各自的家裡,都是孤獨而無助的,都有著難言的壓抑和殘缺,這兩個缺愛的孩子成了照亮彼此的那一束光,儘管微弱,但身處無邊的黑暗,沒有星光與燭火,那麼,螢火蟲的光亮也是彌足珍貴的。他們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彼此袒露著傷口,互相舔舐療傷。

杜拉斯絲毫不掩飾她對情慾的渴望,她的一生,情人不斷。她說過這樣的話:我愛男人,我只愛男人,我可以一次有五十個男人。她在每一次愛裡,都傾注了過於濃烈的情感。她也說過:發生一次愛情故事,比上床四五十次更加重要,更有意義。彼時年輕的杜拉斯享受情人的愛撫,享受他帶給自己的催人淚下的快感。這個宣稱自己情慾分明、界限朗朗的女人,在這段本應僅存慾望的關係裡,偏生動了情。她陷入情人的溫柔陷阱,沉溺在他的世界,義無反顧。

這就是女人。再理性強大的女人,在真正投入一段愛情時,都是盲目而決絕的,她不復當初的遺世獨立,只滾燙著一顆心,兩眼一閉縱身一躍,跳入未知的輪迴。她說:那個男人使我的快樂那麼抽象,那麼糾纏,那麼痛苦。很矛盾,很激烈,很掙扎是不是?這就是杜拉斯,活得過於擰巴與複雜,終其一生,她都在用自己的離經叛道,跟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死磕到底。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離別總要到來。中國情人逢父母之命要迎娶門當戶對的女人,法國女孩也到了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登上回國的輪船,女孩像初遇時那樣伏在欄杆上,她哭了,沒有眼淚的無聲啜泣。她看到那黑色長長大大的汽車孤零零地停在離停車場稍遠的地方,依稀可見男人沮喪頹唐的模樣,這時她才知道,她是愛這個男人的,也是在這樣的愛裡,她的靈魂得到了滋養,她開始舒展,開始敢於面對今後漫長的未知。

《情人》結尾,很多年以後的巴黎,那個男人打來電話,他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這樣的結局不完美,但很圓滿,正如杜拉斯所說:我們是情人,我們不能停止相愛。

讓我不禁想起葉芝的那首《當你老了》: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還愛你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當愛情剝離了肉慾和快感,剩下的大概就是最本真的愛意,無論你是年輕的、美麗的,還是蒼老的、憔悴的,我都愛。我願意冬日黃昏坐在火爐旁,取下一本書,沉沉睡意中追憶你當年柔美的眼神,愛你如今痛苦的皺紋。

《情人》:你儘管老去,我愛你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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