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臨終關懷志願者 發現死亡並不可怕

編者按:在公眾號徵稿以來,我們收到了大量的創作者投稿。感謝廣大創作者對我們的認可和支持,我們會選取其中優秀的、有趣的、有態度的文章與大家分享。

本文來自於創作者投稿。作者曹諾匹在經歷了獨特的生活體驗後,對生命有了更加獨特的態度和體會。世人皆怕言死,然而生死相依,未知生焉知死,未知死焉知生。希望本文能對各位有所啟示。


離與2019年告別還有13天,打開手機卻發現充斥著死亡。有人希望快點熬過2019年,但死亡永遠都在。因經歷至親的死亡,我嘗試去當臨終關懷志願者,想要更好地瞭解死亡。




在去臨終關懷病房前,我曾想象過病房裡的各種情景。那些病人是否也會像我父親一樣,掙扎著,掙扎著,就猝然離世。

來到臨終病房的樓層,這裡屬於醫院中的高層部分。通往病房走廊的開頭牆壁上畫著一顆綠樹,名曰“心願樹,”上面填滿了便利貼。其中最觸動我的一張上寫著:爸爸,謝謝你生下了我,對不起。

我當了臨終關懷志願者 發現死亡並不可怕

圖:許願樹

我參與志願服務的第一位病人是黃爺爺,他今年69歲。進入病房時,看到黃爺爺正躺在床上,翹起一條腿。他身穿著藍白條病服,上衣紐扣並沒有全都繫上,上面的三個紐扣都鬆開了,露出他的胸部,一層肉耷拉著,可以看出,他並不消瘦。走進時,我發覺他氣色看上去不錯,有著一頭比較稀疏的頭髮,這在普通老年人中很常見。我心裡頓生疑惑,這就是所謂的臨終病人?和普通病人無異呀。

經瞭解,黃爺爺患有食道癌,他明白自己的病沒有治好的可能,所以選擇放棄治療,一來不願意增加家人的負擔,二來不希望在前往生命的盡頭的過程中徒增痛苦。目前,他還沒進入嚴重的後期症狀,所以精神狀態還行。

他是廣州人,一生未曾走出過家鄉,一輩子都是孤家寡人,無兒無女,連親戚也很少來醫院看望他。他的病床靠窗,天氣晴朗時,陽光會直射在他身上。現在,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張1.2米寬的床。

住院以來,黃爺爺幾乎和外面的世界斷了聯繫。病房裡沒有電視機,無法收看新聞,所以每次志願者一來,他就讓他們給他讀報紙,喜歡看世界各地的新聞時事。他對歷史瞭解頗多,從唐朝盛世到當代風雲,他給我們講了很多歷史趣聞。老人家特別鍾愛香港,說“香港遍地是黃金,” 他還向我們講述港珠澳大橋和虎門大橋,與志願者分享他對臺灣的看法,但當我問他為什麼喜歡談臺灣時,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低聲地自顧自說著。黃爺爺談到,自己年輕的時候,喜歡在大學城附近走動。

在和他聊天時,我們會小心翼翼地避免與疾病和死亡有關的話題,沒想到他居然對戰爭和屍檢這些相關話題十分感興趣,毫不忌諱。他說,自己不怕死亡。

他也喜歡聽書聽戲,而且是粵劇一代宗師紅線女的“迷弟,”他只愛看紅線女表演的粵劇。黃爺爺是個話癆,要是有人和他說話,他就會說個不停。可是如果話說得多了,會消耗他的體力,對他身體不好。為了讓他安靜下來,我們就給他播放紅線女演唱的粵劇,《搜書院》、《昭君出塞》等。他躺在床上,手機屏幕比較小,為了讓他看得清楚些,我們把身體往前靠,將手機舉在空中。觀看期間,黃爺爺會不時地說著話,聲音洪亮,“調大聲點”,“這個人和他在打架”。

看完了紅線女的粵劇,我問他,“看看其他人演的粵劇好不好,要不聽聽《帝女花》?這個曲子也很好聽。”

他搖搖頭,喃喃地說道,“紅線女好。”

在黃爺爺告別時,他十分不捨。按照有經驗的志願者的建議,我藉口說要去開會,黃爺爺特意叮囑道,“開完會了要過來陪我。”




一個星期後,我又去了另一個醫院探訪病人,遇見了楊奶奶。聽說,臨終病人在進臨終病房前,往往是抗拒的。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在“等死”的現實,渴望回家,像其它科病房的病人一樣出院。

楊奶奶就是這種人。

她所在的病房很空蕩,只剩下兩張床有人,一張是楊奶奶的,隔壁床的是一位老爺爺。整個病房顯得很悽空,唯一回響的聲音是一群操著外地口音的護工們在大聲聊著家常。我們上來和楊奶奶打招呼,她很開心。楊奶奶神志依然不太清醒,見到曾經探望過她的志願者,她說,“我記得你來了三次了。”其實,那位志願者已經探望過她不止三次了,但看出楊奶奶想證明自己記性好,便隨了她的心意,讚美她道,“奶奶記性真好。”

楊奶奶總喜歡跟我們抱怨護工不好,她長期臥床而生起的孤獨感,讓她變得嘮叨起來。一見到志願者來看望她,她就投訴道,自己的頭髮都被護工剪光了,弄得很醜,說“這樣不男不女”。其實,護工並沒有剪光她的頭髮,而是剪得非常短。護工覺得委屈,便反駁說,這樣在夏天頭就不會發癢,不會長蝨子。

楊奶奶不喜歡住在臨終病房,家人很少來看望她,她一直很想回家。她的腿不能走動,每天,她的腿都得打針,但情況並不見好,而且還每況愈下。她一直希望腿能趕緊好起來,那樣她就可以回家了。

我當了臨終關懷志願者 發現死亡並不可怕

圖:志願者和臨終病人握手

時間久了,她漸漸沒了希望,開始產生嚴重的死亡焦慮。和志願者聊天時,楊奶奶提到自己老了,還說自己就要走了,進而解釋道:“走了就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心裡很明白自己快到生命的終點了,還會不斷重複“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見到你”,“能活到90歲就好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一次生日”的這些話語。

楊奶奶雖然久臥病床,但她很在意自己的形象,聽到有人誇她氣色很好,很漂亮時,她會開心地微笑。同行志願者去握住楊奶奶的左手,小聲地說,“奶奶的手有些硬,” 然後,又上前想要握她的右手,楊奶奶有些緊張,後來她解釋說:“這隻手小時候被燙傷了,切斷了一根手指。”

我們正陪著楊奶奶聊著家常時,隔壁床的那位老爺爺突然對我說,“不用理她了,她是傻的。”從精神和體力狀態上看,他絕對要比楊奶奶要好,可是,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這樣評價楊奶奶。

陪伴時間很快就到了,護工剛好也要帶她去打針。我們離開時,她對我們說:謝謝。我握住了她的手,說“謝謝奶奶,下次再來看您。”說完我打算鬆開手時,楊奶奶卻還在握著我的手,再次說,“謝謝。”




在我們印象中,死亡似乎是一個特別高深莫測的哲學主題,也是一個充滿禁忌性的話語。為了避免這個“不吉祥”的字眼,人類發明了各種婉辭,百年、西遊、登仙、作古、永別等等。但這種逃避式的稱呼,讓一件原本與每次人密切相關,一段總要走的人生旅程,變得越來越遙遠。把一個原本要接受的生命階段,塗滿了恐怖色彩。

作為子女或後輩,在面臨親人的死亡時,我們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不知道如何陪伴他們走好“生命的最後一公里,”不知道如何跟他們溝通,不知道如何讓他們有尊嚴、微笑地告別,更不知道如何接受他們的離世。

而作為一個生命個體,我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幸成為臨終病人,自己如果面對,精神上如何與日漸虛弱的身體相處。

歸根到底,國人缺乏生命教育,而生命教育裡最缺的,是死亡教育。

人,應該為了更好地活而努力,也應該為更好地死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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