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到魏晉時著名琴人嵇康的文章《與山巨源絕交書》，這是嵇康寫給朋友山濤的信。山濤字巨源，曾與嵇康等人組成魏晉之際的著名文學男團“竹林七賢”。他們在竹林裡彈琴、唱歌，喝酒、賦詩，好不自在。
可是世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友情也如此。曹魏末年，皇室曹氏與權臣司馬家族的政治鬥爭愈演愈烈，山濤就與嵇康分道揚鑣了。山濤投靠了司馬氏，做了官，還想拉當時的文人領袖嵇康出來給司馬氏代言。
嵇康的妻子出身曹魏皇室，嵇康又很看不慣虛偽做作的司馬家，斷然拒絕山濤的邀請，於是寫了這封信《與山巨源絕交書》。
南朝劉宋時代磚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
信裡，嵇康表面上是貶低自己，說自己懶惰、不守規矩、貪玩等等，不能勝任官職。但實際上用了犀利的比喻，嘲諷了司馬氏和山濤的虛偽、官場的黑暗，也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
這封信言辭犀利，自由恣肆，散發著一種冷幽默……例如嵇康說自己懶到什麼程度呢？常常十天半個月不洗臉、不洗頭；身上如果不是髒到發癢難耐，絕不去洗澡；連小便都是憋好幾回，才去上一次廁所……
但實際上，嵇康自認為像麋鹿，麋鹿是“志在長林豐草間”，願意自由自在地在山林奔跑、吃著青草，不願意被圈養起來，雖然有金子做的高級裝備、豐盛的食物，但物質條件再好，沒有自由也不行。這是嵇康拒絕官位的真實原因。
嵇康還用《莊子·秋水》裡的故事，來說明自己與山濤境界的高低。他說山濤不可以“己嗜臭腐，養鵷鶵（ yuān chú）以死鼠也”。《莊子》裡說，南方有種鳳凰一類高潔的鳥叫鵷鶵，鵷鶵只停留在乾淨的梧桐樹上，只吃清潔的飲食。
有天一隻老鷹得到一隻腐爛的老鼠屍體，很寶貝。恰好鵷鶵從高空飛過，老鷹很緊張，以為鵷鶵要來和它搶腐鼠，就仰視鵷鶵，發聲恐嚇鵷鶵。可是，鵷鶵根本不屑腐爛的老鼠，大概還覺得很噁心呢，鵷鶵高飛，有自己的志向和目標，不是沉醉於腐爛物的老鷹所能理解的。
嵇康引用這個比喻，圖窮匕見，說明他拒絕官位更根本的原因，是對山濤和司馬氏人品的反感，對黑暗官場的厭惡。嵇康這或許就是：多年不見，發現當年朋友已成腦殘……
元-趙孟頫書-與山巨源絕交書
嵇康這封信，體現他反對儒學（當時稱之為“名教”）、崇尚道家的思想，他作為一個大琴家，自然也在琴中表達了道家思想。
嵇康不僅琴彈得好，也搞創作，他所創制的古琴曲，有著名的“嵇氏四弄”——《長淸》《短淸》《長側》《短側》。還有《神奇秘譜》收《玄默》一曲，說有人認為是春秋時代晉國的琴家師曠所作，也有人認為是嵇康所作，沒有定論，總之是一首道家琴曲。
《樂府詩集》收《風入松》，引《琴集》說《風入松》也是嵇康的作品。《西麓堂琴統》還收有《孤館遇神》，說是嵇康晚上彈琴，遇到周代音樂官的鬼魂，按鬼魂的囑託，讓人把他們的遺骸挖出另行安葬，嵇康根據此事創作《孤館遇神》。
宋代郭茂倩《樂府詩集》裡，引《琴議》說“隋煬帝以嵇氏四弄、蔡氏五弄，通謂之九弄”。“弄”是一種琴曲體裁。又引《琴論》認為，舒暢和樂的琴曲可稱“暢”，如《神人暢》；憂愁困苦但要保持節操，這類琴曲可稱“操”，如《文王操》（ ）；申發情感，可稱“引”，如《良宵引》；心情平和、放鬆，可稱“弄”。
蔡氏五弄，指的是東漢末年學者、琴家蔡邕創作的五支琴曲，隋煬帝把蔡氏五弄和嵇氏四弄合稱九弄。但這引起了嵇氏四弄的著作權問題。關於嵇氏四弄的作者、內涵，我們下篇再聊。本篇先聽聽管平湖先生彈奏的四弄之一的《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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