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FC餐廳，人多如蟻聚。
我好不容易找到個空座坐下，把揹包卸下放在腳前，緩緩舒一口氣。
餐廳裡幾乎全是年輕人。繁花嫩草的男女，泥鰍般鑽來鑽去歡笑著的孩子。
我輕輕地啜著冷飲，目光四處遊移，感受著大都市特有的氣息。
在我右手的過道旁，一位白髮老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坐在那裡，目光卻一次次投向門口，張望後失望，失望後又張望，嘴裡小聲嘟囔著什麼，心神不寧的樣子——她顯然在等人，是等來接站的兒女，還是跑出去淘氣的孫子孫女？
老太太終於站起身，扎煞著兩手迎了上去。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頭腳步蹣跚地移了過來，他推著兩用的老年輪椅，顫顫微微地一步一步移過來。
“怎麼這麼慢，這麼長時間，也不嫌臭，我還以為掉了坑裡！”老太太責備著，喋喋不休，身子迎上去，兩手扶住了老頭，眼角滿是笑意。
老頭喘著粗氣，緩緩地站住身，把輪椅移到座位旁邊，像做錯事的孩子咧著嘴角，不發一語，任憑老太太埋怨。
老太太嘴裡絮絮，兩手卻也沒閒著，她先是把老頭的上衣拉平整，又仰著臉幫他理了下衣領。
“你站穩，我給你扎一紮腰帶，你看這腰帶系的，斜三扭四！”
她重新給他提好了褲腰，繫好了腰帶，然後扶著他，把他安置在對面的空座上。
老頭只會咧嘴笑，任憑她嘟囔著，責備著，攙著扶著，拍打著，那樣子像極了七八歲的聽話的孩子。
我發現老太太此時的模樣很舒展，完全沒了剛才的不安，她雖然嘴裡絮叨著，那滿臉的皺紋裡卻藏不住笑意，那笑意根本不是對老頭的，倒像懷抱嬰兒的母親對著嬰兒，倒像是慈祥的祖母哄著孫子孫女……
在他們旁邊，坐著一對衣著光鮮的少年男女，他們吃著薯條，啜著可樂，時時把頭抵到一起，切切私語。
偶爾，他們瞧一眼鄰座，然後又低下頭，嘰嘰嘎嘎地低笑一陣，說自己的話，喝飲料，吃薯條，玩手機。
“你坐好，咱也吃吃這東西……”老太太看了眼鄰座，便伸長脖子把嘴貼近老頭的耳朵，“活了一輩子，咱也吃吃這東西。”
老頭瞧了眼旁邊，咧著嘴角，點頭回應。
有意思，這一對老人！
我心裡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從他們相貌看，他們和我的爹孃差不多年紀，再過二十年，我大約也會變成他們今天的樣子。老家的爹孃肯定不會跑到這餐廳裡吃什麼薯條和可樂，他們眼裡只有莊稼、土地、羊、狗和雞。但他們有一點卻極為相似，老太太絮絮著嘴叨叨，老頭兒乖順得像伏在膝頭的狗兒和貓兒……
最溫暖的愛情莫過於執子之手共白頭
我突然想立起身，哪怕幫那老太太取取餐，或者幫她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
老太太取來了餐，一包薯條，兩杯吸管彎成藝術造型的可樂飲料。我起身，幫老太太收拾桌上的東西，她朝我笑了笑，然後把薯條紙袋連同可樂杯放在老頭面前。
可這時出現了事故，老頭碰翻了飲料杯，深褐色的可樂淌了一桌子，還濺在旁邊男女的衣服上。
那男女跳起身，擦著衣上的汙漬。那女孩不滿地望著老頭老太太，眉頭緊鎖，嘴唇囁嚅，兩腮蒙上兜雨的雲。
老太太忙著道歉，老頭兒手足無措，低著頭，等著對方的責罵。
男孩拉了拉女孩的手，拍了拍女孩的胳膊，嘴邊綻開小朵的微笑，但沒有任何言語。
女孩子終於整理好了衣服，我忐忑地望女孩，望男孩，望老人。
“沒事兒沒事兒……”女孩的笑容真好看，她望著呆站在旁邊的老頭老太太，伸過手來，似乎想攙扶著老頭坐下，“沒事兒沒事兒，一把水洗洗，你坐下，慢點坐……”
老頭老太太回過神來，我也回過神來，衝男孩女孩翹起了大拇指：“真好，多好的孩子！”
女孩羞澀地笑了笑：“沒事兒，你照顧好老人……”
哦，他們誤會了，以為是我的老人，聽那言辭倒似乎批評我沒有盡到兒子的本分。
老頭坐下了。老太太團著笑臉對著男孩女孩，然後又轉向我：“你們可都是好人，好人，謝謝你們，人老了，越老越不中用了，謝謝你們……”
餐廳裡歡聲笑語，人稠得像過了雨的田野，草兒樹兒花兒，透著陽光的味道，清風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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