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之一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
第三天，薛婆子請了個店小二來蔣家拿回自己的那盒東西和那一半銀兩。三巧兒又留她吃點心。從那以後，薛婆子時常來走動，藉口取那剩下的一半銀兩，打探蔣興哥的消息。這薛婆子伶牙俐齒，能言善道，又老不羞地會裝瘋賣傻，很快就跟丫鬟們打成一片，蔣府上下都很喜歡她。三巧兒一日見不著她，就覺得寂寞，讓家中下人打聽了薛婆子的住所，時常早晚去請薛婆子來玩，所以薛婆子走動地越是勤快了。這世上有四種人輕易不能招惹，一旦開了頭，就不容易能斷絕來往。是哪四種人呢？遊方僧道、乞丐、遊手好閒之徒、牙婆。前三種人還好，只有牙婆是走街串戶的，屋中女眷們怕冷清的時候，十個裡面有九個要跟她們往來。而這薛婆子本就抱著不可告人目的而來，幾番甜言蜜語，那三巧兒就跟她成了至交好友。正可謂是：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陳大郎來了幾次打探消息，薛婆子每次都回為時尚早。日子到五月中旬了，天氣慢慢變得炎熱起來。薛婆子在三巧兒跟前聊天時，偶然說起自家房子狹小，又是朝西，夏天最不舒服，比不上這樓上涼風氣爽。三巧兒道：“你老人家若是能捨下家裡，也可以來這裡過夜。”薛婆子道：“好是好啊，只怕你家官人回來啊。”三巧兒道：“他回來也不會是在半夜裡回。”薛婆子道：“大娘子不嫌棄老婆子，老婆子一貫是個厚臉皮的，說不好今晚就帶著鋪蓋來跟大娘子作伴了？”三巧兒道：“鋪蓋都有，不要再特地拿來。你老人家只需要跟家裡說一聲，索性就在我家呆一整個夏天都沒什麼要緊的。”薛婆子就真的跟家裡兒子媳婦說了，只帶了個梳妝匣子過來。三巧兒道：“難道我家還缺梳子嗎？你老人家還特地帶了？”薛婆子道：“老身這一生最怕的是與人用一盤水洗臉，用一把梳子梳頭。大娘子的梳子太過精緻，老身可不敢用，其他人的，老身也不願用，還是帶上自家的用的方便。不知大娘子安排老身在哪個房間歇息？”三巧兒指著床跟前的小藤榻兒，說道：“我已經預先安排好了你睡這兒吧，這樣我倆親近些，夜裡睡不著時候還能聊聊天，說些閒話兒。”說罷，又取出一頂青紗帳來，讓薛婆子掛上，又一起吃了點酒，方才歇息了。兩個丫鬟原先是在三巧兒床前打地鋪陪伴著的，現在有了薛婆子，就打發了到隔壁房間睡了。
從那以後，白天薛婆子走街串巷做買賣，晚上便到蔣家住宿。還時常買些酒菜熱鬧熱鬧。兩人的床鋪靠得很近，雖隔著蚊帳，卻像是同榻睡一頭。夜裡兩人絮絮叨叨閒聊不停，就連市井下流汙穢之言也毫不避諱。這薛婆子還時常裝醉，每每說起自己年輕時候偷漢子的旖旎情事，去勾起這婦人的春心。還得三巧兒嬌滴滴的臉兒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薛婆子知道這婦人已經心思活動了，只是不好啟齒、與人說明。
光陰如梭，又到了七月初七了，這天正是三巧兒的生日。薛婆子大清早就備下兩個禮物，給她慶祝。三巧兒謝過了，留薛婆子吃壽麵。薛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事得忙活，晚上再來陪大娘子，看牛郎織女相親。”說罷就離去了 。剛下得蔣家臺階沒走幾步路遠，恰巧遇到陳大郎。大街上兩人不便碰頭講話，陳大郎就隨著薛婆子到了一僻靜巷子裡。陳大郎皺著兩眉頭，埋怨薛婆子道：“乾孃，你行事也太過慢騰了！你看這春去夏來，如今都立過秋了。你今天說不急，明天說還早，你卻不知我是度日如年。再拖幾天，他丈夫回來了，這事就付之東流了，豈不是活活害死我了！我做了鬼也要找你償命。”薛婆子道：“大郎你切莫猴急，老身正要來尋你，你來得恰好。事成不成，就在今晚！只是需依我計行事。先這樣。。。再那樣。。。全要輕輕的悄悄的，不能出聲，否則一切敗露。”陳大郎點頭，連聲道：“好計！好計！事成之後，定以厚禮酬謝！”說罷，開心地回到自己住處。
當日午後下了小雨，到天黑了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薛婆子在黑暗處讓陳大郎躲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自己去敲蔣家門。丫鬟暗雲點了個燈，開門出來，薛婆子故意摸摸衣袖，道：“我丟了一條手絹兒，勞駕幫忙尋尋。”哄得暗雲把燈往街上照去，。而這邊薛婆子逮著空檔，帶著陳大郎溜進了蔣家大門，讓他在樓梯背後的空處躲著，然後，薛婆子叫到：“找到了！不要再尋了。”暗雲道：“恰好火也沒了，我再去點個來給你照路。”薛婆子道：“走熟的路，不用再費火了。”兩個人在黑暗裡關上了門，再摸上樓去。三巧兒問道：“你什麼東西丟了？”薛婆子從袖子裡摸出個小手帕來，道：“就是這個玩意兒，雖然不值錢，但是位北京來的客人送我的，對我意義非凡，禮輕情意重。”三巧兒取笑道：“莫非是你的老相好送的？”薛婆子笑道：“也差不多。”當下兩人又取笑逗樂一番，吃了會兒酒。薛婆子道：“酒看著還有蠻多，不如賞些給下人，也讓大家夥兒一起樂呵樂呵，過節熱鬧一下。”三巧兒就吩咐四碗菜加兩壺酒，吩咐了丫鬟，拿下樓去，給那兩個婆娘和那辦差的漢子去吃了。
再說這婆子吃酒中間說道：“蔣大官人怎還不回家？”三巧兒道：“算起來也有一年半了。”薛婆子道：“便是牛郎跟織女也能一年相見一次，你倒是比他們還多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在別處的哪個沒有個風花雪月的？只是苦了在老家的娘子啊。”三巧兒嘆了口氣，低頭不語。薛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晚是牛郎織女相會的好日子，就只該飲酒作樂，不說這些傷心話兒。”說罷，別去斟酒勸這婦人。吃到半醉時分，薛婆子又去勸那兩丫鬟喝酒，說道：“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倆也多喝幾杯，日後能嫁個恩愛相公，以後寸步不離。”兩個丫鬟被糾纏不過，勉強喝了酒，卻都不勝酒力，沒多久便東倒西歪，站立不穩，三巧兒見了就吩咐了把樓門關了，讓兩丫鬟先去睡覺，她和薛婆子兩個繼續喝酒。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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