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此際，我恰逢還在北京，恰逢看到了北京的雪，也恰逢寫了一篇叫作《君問北京雪，我言落似花》的文章。這篇文章的題目取自我寫的一組無言律詩其一的首兩句，那首詩是寫給鄭州的方兄的。我和他認識了許久，一直有詩詞唱和往來。他從武漢大學畢業，輾轉許多地方後，來到了鄭州。那時他經常從鄭州來北京看病，我因為在北京的緣故，常去北京西站接送他，一來二去，我們就熟稔了起來。
那時是二零一六年的冬天，北京下雪了，下雪的景緻我有在那篇文章中寫，大概是那次和同事在京兆尹吃離別飯時，雪突然就下大了，不到一小時，雪就積墊了起來，對於我這個南方人來說，這麼大的雪讓我驚詫了許久。於是懷著這種驚詫的心情寫下了那篇小文章。
那時方兄早就不來北京了，大概是病好了罷。於是我就許久沒有和方兄見面，也許久沒和方兄互通音信了。我是那種疏懶的人，雖然常常懷念著朋友，但如果朋友不主動找我的話，我是不會去找他們的。可是在北京下雪的那日，遠在鄭州的方兄特意問我——北京是不是下雪了。於是我們又聯繫了起來，說了很多關於雪的事情。臨末，我就寫了那一組五言律詩送給他。巧合的是，這組詩在今年北京下初雪的時候，北京匯文中學的一個學生問我要了去，發在了他們寫北京雪景的文章後面，像是完成了一個輪迴似的。
後來我離開北京，和北京的故舊疏有聯繫，和方兄也少有聯繫了，北京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但是北京的雪，卻一直讓我印象深刻。於是一到冬天下雪的時候，讓居於貴陽這座連下雪都十分稀罕的城市中的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北京的雪來。
今早起來，一看朋友圈，在北京的朋友們又在說北京下雪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二回了，朋友圈的北京朋友很多，一旦北京下起雪來，我的朋友圈必被北京的雪刷屏。這些人在北京那麼多年了，卻還是一驚一乍的，似乎北京的雪怎麼也看不厭。在我看來，這些人真是很有孩子氣，北京的雪再好看，你們也在北京那麼久了，總該能淡然處之了吧。可以他們照例每年都驚訝著，且不止一年一次，而是每回下雪他們都要驚訝一次的。但對著北京的雪，似乎回回驚訝也是情有可原的。
雪是個奇妙的東西，會讓人生起一種平日裡隱藏起來的幽情。譬如很知心的朋友，平日裡都是絕少聯繫的，也不會想到聯繫，甚至是他結婚生孩子這樣的人生大事，都不大可能想得起你，但是他所在的那個地方或者你所在的那個地方下雪了，他卻突然關心起來，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點不生疏地對你說一句——我這裡下雪了，或者問你一句——你那裡是不是下雪了。於是久違的情感又親密如初起來。就像是古代王子猷雪夜訪戴這樣的軼事，王子猷不也是平日裡不想起戴安道來，而偏在雪夜的時候才想起的嗎？只可惜貴陽不愛下雪，也可惜我在貴陽沒有像是戴安道這樣值得雪訪的朋友，所以此等幽情只能放在心裡了。
北京的雪之所以讓人喜歡，不外乎是耐看。雪本來是不怎麼好看的，哪裡的雪都一樣，白茫茫一片，若是從雪上來分，是完全分不出優劣的。所以論雪，一定要加上一個地方，比如北京的雪，山陰的雪，剡縣的雪，毗陵驛渡口的雪……
如果北京沒有那六朝古都的積澱，沒有故宮、後海、景山這些可以映襯雪的地方，雪下得再大也不過是世間凡物。如果山陰、剡縣的雪，沒有王子猷、戴安道這樣的人物，雪也不過是不耐時候的瞬息之物。如果毗陵驛渡口的雪，不是見證了賈寶玉在紅塵最後的時刻，那白茫茫的一大片也不過是一大片陷於汙濁的泥沼。可是山陰、剡縣、毗陵驛渡口都找尋不到了，唯一存在的就是那個北京，唯一能讓人踏足的就是那個北平。
所以北京的雪，是值得去看的，也是值得去回憶的。
有個在深圳的朋友，今年冬季要去北京出差，問他要去哪些地方，他很乾脆地回答，要去故宮看雪。我說那要是你去的時候不下雪呢，朋友有些惋惜地回答，那就不去故宮了。從我朋友的話可見，故宮和雪是不可分開的。沒雪的故宮，如果不是去看那些文物，那麼去看一次它的宏大莊嚴就行了，但是下了雪的故宮，是適合每次都去的，只要有雪，故宮就能千姿百態，就能成為那個相看兩不厭的敬亭山。
今年北京下雪時，有許多人穿著漢服去故宮，被人拍成照片在網上嘲笑，理由不外乎是做作、難看或者漢服不考究之類的原因。對這樣的人，我是有些為他們惋惜的，有好雪不看，有雪景相襯的故宮不看，非要去看別人穿什麼衣服，實在是本末倒置了。況且說別人穿什麼衣服去賞雪礙你什麼事兒了？非要你這樣指指點點，你又是何種的審美水平能批評別人呢？
今日看到一篇星球研究所的文章，說是華北地區，年均降雪日只有五天到十天，長江中下游地區，年均降雪日只不到三天。所以一年看雪日，屈指可數，每一回雪，都是緣分，都值得珍惜。雪消煙火氣，一下雪，淼淼城煙都不過是西風的一縷餘燼，茫茫世事也成了夢境的一角迴響，所以大可不必去旁究別的什麼，只管看那“流風之迴雪”好了。
我的好友李兄是北京人氏，今日告我說，北京下雪了。特回詞一首：
【憶江南 答李兄報北京雪】
京城雪，三載不曾看。一夜故宮銀似月，千陂後海隱樓山，君且自為歡。
2019.12.16於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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