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個資源網站攤上事了。
昨天，友人在群裡告知，蔡明亮今年2月底才在柏林國際電影節首映的新片《日子》，某資源網站出資源了（我們的特約記者胤祥之前在柏林看了，寫了影評）。
當時第一反應是，不會吧，這麼快就賣到視頻網站去了？因為在我概念裡，近年新片流出都是因為視頻網站上架了。
《日子》最終拿了柏林電影節泰迪熊-評審團獎
當我瞄了一眼，大吃一驚。
圖源網絡截圖，目前已被刪除
因為這個版本，畫面左上方印著「Sample」的水印，也就是說，這個資源不是來自視頻網站，而是來自一份僅供內部預覽之用的「樣片」。
這意味著，這個資源是來自於內部人士流出。
稍微科普一下。
一般說來，電影，特別說獨立電影、準備參投電影節的中小型製作，會在電影節選片階段——往往比首映早很多，甚至半年以上——會發送樣片供選片人、內業人士預覽。
過去，大家用的是傳統的物理手段，比如U盤，刻錄光盤，直接送到內部人士的手裡。
由於這種手段比較落後，而且可複製性更強，之前某電影節就是因為派送U盤給評審、放映機構、志願者，造成資源洩露。這種「落後」方式如今已不採用。
現在則「方便」多了，電影版權持有人會親自上傳到視頻網站（通常是某V字頭的國外視頻網），然後加密發送鏈接給相關人士。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種加密鏈接要洩露太容易了。
一來持有人與收接人往往只是口頭君子協定，發送也是順手的事，風險太高；
二來，這種加密鏈接很容易被破解；有時因為操作不慎忘記加密碼，也會導致影片提前流出。
記得某一年北影節期間，有個朋友告訴我，《大象席地而坐》全片被堂而皇之放在V字網站上，不需要密碼就可以直接觀影。
這純屬一起極嚴重的事故，既不專業又缺乏常識。
《大象》當年柏林首映後被送往韓國某電影節參展，組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片子上傳到網站沒加密，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
當時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片方，片方立即照會了組委，片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緊急撤下。
《大象席地而坐》資源被洩露過兩次，最早是洩露的是一個10多Gb「工作版」，後來也應版權方要求被刪除了
我應該不是第一個知道這個鏈接的人，在我知道之前，這個片子已經在V網大搖大擺地展示了好幾天，洩露是分分鐘的事。
說回《日子》。這回亮叔不費絲毫唸經之力，網站已經把資源下架了。亮叔傍晚發表聲明，艾特了國家版權局，這事可就不小了。
蔡明亮昨天下午在豆瓣發佈的聲明中承認——
「我的製片因應部分媒體及片商的要求，把影片的樣片寄到某些人士手中。我們是多麼的信任每一個對著作權的重視，但事情就發生了。有人把樣片資源流了出來，非常非常令人震驚。以後我們還要相信什麼，人和人之間還會有信任嗎？」
這位「三無」豆友，可能是昨天最紅的用戶了
其實亮叔大可不必震驚，也不必對人性什麼的失望。
對於中國影迷來說，經過10年的資源洗禮，早已習慣了「下載」這件事，大家找電影，已經習慣了打開資源網站。
亮叔實在低估了「高科技」的風險。
過去幾年，亮叔憑一己之力，在微博「對賊唸經」，卓有成效。
江湖中流傳，亮叔一發怒，後果很嚴重。
疑似《日子》的片方與網站交涉
早在2015年6月，蔡明亮發現自己的作品被大陸某盜版影碟品牌「盛佳」盜版，經在微博上發表一系列「對賊唸經」經文公開控訴後，該盜版品牌負責人私下向蔡明亮道歉，並答應下架侵權產品。
蔡明亮同時還發現署名「@藍影志」的微博，未經其同意發佈「13位臺灣導演合集」，其中包含蔡明亮17部作品。
蔡明亮繼續以「對賊唸經·第18部」之名在微博發起聲討。但未果。
2016年7月20日，蔡明亮在其微博發佈《致盜版狂「藍影網」的一封信》，對藍影的200萬粉絲喊話，自此，拉開了近一個月的聲討。
並在新浪網等門戶網站廣泛報道下，這個事件與「盛佳」事件私下解決不同，引起了大眾的關注。
最終，在當年8月，這場「大型超度」以藍影網宣佈永久關閉網站而告終。
隨後，亮叔持續維權，還把刀鋒對準了國內某大型視頻網站。
這一次，亮叔收到風聲後親自磨刀霍霍前往網站留言，告知對方要立即下架。
這一次，不像以往，網站差不多立即就把《日子》從資源架上撤下。而到下筆這一刻，網站仍正常運作。
這說明什麼？
除了要表揚亮叔幾年如一日捍衛自己作品版權的決心外，也真心感慨，也許是影迷江湖又換了一撥人，大家都不記得當年亮叔對盛佳、藍影網的唸經往事了。
這幾年，資源江湖經歷了大洗牌，除了受眾換了一撥血，「資源」也再不是什麼稀罕之事。
時代變了，玩法變了。
隨著國外視頻網站競爭白熱化，視頻網早已對「發佈」這個動作更新了概念。Netflix網飛發佈的劇集，一次性整季放出，連字幕組都不需要了，給你附上專業的官方字幕。
過去，DVD、藍光時代還會在發佈的產品里加上保護（即「內容擾亂系統」）以防止盜版。但其實早在DVD時代，這層保護早如一層薄紙，不起什麼作用，該盜版的還是被盜版。
2009年，蘋果Apple Music乾脆就放棄了FairPlay DRM（Digital Rights Management）版權加密，在蘋果買過專輯的人都知道，其實你基本可以共享給其他人。
——全世界的人民都已經習慣吃免費早餐了，起碼在中國是這樣。我們每條電影推文底下都有人問：哪能下載到資源？
饒有意思的是，當《日子》在網絡上架的幾乎同一天，獲今年柏林評審團銀熊獎大熱的《從不，很少，有時，總是》（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也因為上架了亞馬遜視頻，資源迅速流出傳遍全網。
因為疫情，這個片放棄了院線，直接上架亞馬遜，就流出了
我們的觀看習慣，已經不知不覺就改變了。
這個世界進化到什麼變態的地步了呢？前幾天，某紀錄片導演還親自蹲守在豆瓣，但凡你賞臉點評我就給你發資源鏈接。
求求你，下載我。
發資源的導演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送戲下鄉送到嘴邊的，他堪稱是第一人
但這不意味著這沒有什麼問題。起碼對於蔡明亮來說，他可能永遠不會認同這一套。
蔡明亮是個成名於上世紀90年代的導演，他習慣了慢慢拍，慢慢剪輯，送電影節，全球各地放映，最大的讓步，可能都還是准許它發行藍光（還有不允許自己作品發藍光的呢，要看，對不起，只有去電影院，限時限量）。
他是屬於上世紀的老手藝人。
這兩年，他甚至已經不拍傳統意義上的劇情片，他更喜歡為美術館、藝術展覽拍當代藝術意味的影片，如《西遊》《無無眠》，甚至還探索了VR電影的可能性，他越來越像個真正的藝術家。。
所以，他用他的自己的價值觀去丈量這個世界，自然會特別鬧心。
有許多人跑到亮叔的微博底下追罵，說如果沒有我們下載你的電影看，這個世界誰知道你蔡明亮？
那就大錯特錯了。
亮叔稀罕你替他宣傳？他拿國際影展大獎時，您還沒有出生吧？
所以，該下架下架，有道德覺悟的該不下載就不要下載了，好不好。
這一次，亮叔也不要繼續對著網站和影迷唸經了，最該唸經的，是您的工作人員，是誰這麼不小心洩露出去的？
這很好辦，加密鏈接發送過給誰，逐個排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這太過分了，非常的不專業。
這件事也該給從業者提個醒吧，以往發送預覽，僅是口頭上聲明「不要外傳哈」，是不夠的，是不是每次發送時，給打個更隱秘的水印，以及該籤保密協議的還是要籤。
至於不小心下載的人，還是那句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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