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見死不救的民工張 萍

我剛到一家報社工作,就聽到一個可靠的消息:有一群孩子在河邊玩耍,其中一個女孩掉到河裡,剛好有個民工從河邊走過,岸上的孩子請求民工下河救人,這個民工不但不救人,還溜回工地去了。孩子們只好跑去叫別的大人,當別的大人趕到河邊時,水裡的女孩已經死了。我把這件事寫成一篇新聞稿,見報後引起廣泛關注,報社每天都接到大量來電來信,每一個電話和每一封信都是譴責那個民工的,大家不約而同地稱他是“冷血民工”。總編決定抓住這件事做大文章,他對我說:“你立刻去採訪那個民工,深挖他見死不救的根源,寫一個長篇通訊。”

我馬上來到河邊那個建築工地,一打聽,就知道那個見死不救的民工叫王根保,他臉上有一塊長長的傷疤,很好認。可惜,王根保不在工地,他跟老闆去勞動局領工資了。我問領工資為什麼要到勞動局去,旁人撇撇嘴說:“上電視啊!”我這才想起,今天勞動局確實搞一個“不欠民工一分錢”的活動,召集老闆在勞動局門前給民工發工資。勞動局還請報社和電視臺派記者去採訪呢。

我從建築工地出來,就打的去勞動局。我趕到勞動局時,活動已經結束了,工作人員正把“不欠民工一分錢”的橫幅扯下來。我問領工資的民工呢,勞動局的人說老闆包車送他們回家了。我將信將疑地問:“老闆有這麼好?”勞動局的人說:“我騙你幹什麼?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還趕到路口拍民工坐包車回家的鏡頭呢。”

找不到王根保,我就回報社了,總編很不高興,要我追到王根保家裡去採訪,最少也要再去工地好好問問別的民工。

第二天,我又來到那個建築工地。我一到那裡,就有人告訴我王根保剛剛走。我問王根保不是昨天就領了工資,坐老闆的包車回家了嗎?那人看看四周,把我拉到角落裡,壓低聲音說:“昨天我也去勞動局領工資,以為大半年的血汗錢終於到了手,還能坐包車回家過年。誰知,車上最少有一半人是老闆請來的假民工,一出城他們就逼我們把剛領到手的錢交出來。王根保死活不肯交,跟他們爭搶,結果被打斷一條胳臂。那些狗日的還把我們趕下車,我和王根保走到天黑,回到工地。今天早上,王根保給老闆下跪,才得到五十元路費回家。要是你來早兩個鐘頭,還能看見他。”

王根保的家在東郊縣河西鎮苦泉村,不是很遠,離城只有四十多公里。兩天後,我來到苦泉村。那苦泉村真苦,一眼望去,都是低矮的泥房,沒有幾間像樣的。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王根保的家。王家門前圍著一幫人,女人和孩子哭得死去活來。走進去,我才發現王家的廳屋裡擺著一具屍體。屍體溼漉漉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正是王根保。

我吃驚地問王根保是怎麼死的,村裡人告訴我,王根保回家後沒有錢去醫院治療,是村裡的一個土醫生給他接骨,敷藥。這天他正在家裡休息,看見鄰居家的一個小女孩掉到門前的水塘裡。水塘很深,水面還結了薄冰。附近只有王根保一個人,他跳進水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女孩託上岸。王根保自己卻凍僵了,沉入水底,再也爬不起來。等人們趕到,撈起來的,已經是他的屍體。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王根保在家鄉捨己為人,在城裡卻見死不救呢。村裡人說:“我也不太清楚,他可能是救怕了吧。去年根保在城裡救了一個落水小孩,可小孩的父親硬說是根保把他的孩子推下水的,還在根保的臉上砍了一刀,留下一條長長的疤痕。再說,你們城裡不但欠他的工錢,還打斷他的胳膊。”我無言以對。

回到報社,總編催我快寫那個冷血民工,我說:“那個民工是一個熱血男兒,他已經死了,死得很勇敢。我們城裡人的血,倒是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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