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粲然
我所有的恐懼和痛苦，都來自於眷戀。
下班路上去看媽祖時，在海岬角的那個小賣部買了一根香腸。
大叔獨個兒坐在四面透風的櫃檯邊，笑著說：“又來了哇。別人一根六塊。你五塊就好了。”
仍舊給了六塊。“大叔，要把店好好開下去吖！”
仍舊這樣大聲和他說。
這幾天，總想起張岱的《陶庵夢憶》，想起初看這本書時自己滿懷狐疑——一個人怎麼可以清晰記憶、充滿覺知地生活在接踵而至、全然斷裂的兩個時代裡。
僅僅三個月，我便依稀恍然。這是一個夢吧？為什麼這樣的事要降臨世間？即便如此，還是忍不住停下來，一遍一遍問自己。
我所有恐懼和痛苦，都來自眷戀。
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大家商量著為我慶生。好多人買了小吉他，決定同奏生日快樂歌。先拿啦啦的生日練手。在辦公室裡唱著不成調的曲子。太恐怖了。啦啦把臉埋在胳膊下，大喊“我不聽，我不聽。”
恍如隔世。
在媽祖像前，我偶爾會賭氣地想，誰都可以按動那個“恢復出廠設置”的按鈕，縮回去。唯獨我不行。
只有像媽祖像一樣孤零零地站在著海岬角，眺望彼岸，面對無常風雨。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幻想著媽祖轉過臉來。她轉過臉，她的臉黑漆漆的，目若朗星。然後她在漫天星光中俯下身，巨大地、無邊無際地，她靠近我，說：“可是，沒有回去的按鈕。沒有人有回去的按鈕，粲然。”
僅僅三個月，整個世界失去回去的路，今晚的月亮卻還是那麼圓，照亮海路。他媽的，我們的的確確生活在前所未遇的奇蹟裡。
我還是會害怕。我的害怕根源於我的眷念。
肯定是哪裡出錯了。哪句話、哪個念頭，哪一個書架或者魔方後面，潛藏著回去的路。偶爾喘不上氣的時候，我忍不住會想。我如此眷念過去，以至於始終沒有拿出全部勇氣。
如果沒有媽祖，定力會來得更慢。我會花更久的時間才意識到，這次災難就像每個人身上的一個傷口，一個縫隙。它不讓我們復原，去推動看清真相的人迭代煥新。
治癒是艱辛殘酷的，因此，更多生命的溫柔和勇氣才能湧現。
如果沒有媽祖，我不會意識到，這次災難，它是天地的悲心，是我們對自己的悲心。
我特別特別想回到過去，但我也已經開始學習，視此刻的痛苦為一個奇蹟。
要撕裂我嗎？請徹底地撕裂我。
讓我找到這一生的答案。
如果沒有海岬角的媽祖。我的眷念沒有收納之處。我不知道該向誰告別。所以開小賣部的大叔吖，也請努力下去。在媽祖的身後，給迷路的人點一小屋子光。
我每天都會來買一根六塊錢的香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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