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榮:一場不必要的爭論

鍾榮:一場不必要的爭論

程派名劇《鎖麟囊》中有句唱詞: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也有的說是“味盡”。為什麼會有兩種說法?到底哪個正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對於這個問題,我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些情況寫出來,供諸位研究參考。該怎麼唱,不該怎麼唱?由您自己去選擇。      記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北京的報紙上有篇文章說:“昧盡”應為“味盡”,並說這是劇作家翁偶虹先生親口所講。可惜那時翁先生已經故去,死無對證,所以也就沒人理會這件事。97年香港迴歸,我隨中國京劇團赴港參加慶祝演出, 我的任務就是演出《鎖》劇中“朱樓尋球”這一場。臨行前,有位朋友對我說:“您是位有影響的演員,從您這一代開始唱‘味’,以後的年輕演員就好說了。”我覺得改動藝術大師的經典作品,應該慎之又慎,於是便找出程先生五十年代初的兩次實況錄音,反覆聽了幾遍, “昧盡”無誤。為了慎重起見,我又寫信請教程先生的入室弟子王吟秋老師,王老師回信說:“師父親口教的是‘昧’盡。”並對“味盡”之說談了不同的看法。所以,我在赴港演出中沒敢輕舉妄動,仍然唱得是“昧盡”。


去年,《中國京劇》在介紹北京一位青年演員時說,她把《鎖》劇中“我正不足她正少”改為“我正富足她正少”,把“昧盡”改為“味盡”,再一次地把這個老問題提了出來。改得對與不對暫且不提,我覺得應該首先弄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才有發言權。今年四月,我趁赴央視錄象之機,專門拜訪了程家,承蒙三哥程永江之助,將翁偶虹先生親筆所書之《鎖》劇原始初稿、修改稿以及杜穎陶先生的鋼筆謄寫稿全部搬了出來。只見蓋有翁麟聲(即翁偶虹)私章,已卯二月(即1939年3月)的初稿上確實寫得是“味盡”,第二稿,也就是翁託張體道先生轉送給程先生的薛湘靈的單詞修改本(此本上有程先生親筆所加的那段“怕流水年華春去渺”的四平調唱詞,可見此本是程先生的審改本)“味”的口旁改成了日旁,變成了“昧盡”,並有明顯的修改痕跡。第三稿,也就是杜穎陶用鋼筆謄抄的本上,這句唱詞就變成了正式的“昧盡”,其中的“參到了酸辛處”也改成了“參透了酸辛處”。      翁先生在他的編劇生涯一書中說:“程先生看完初稿後說:‘您這個劇本,確實寫出了喜劇味道,許多喜劇效果一定兌現,而又沒有一句餿哏……’過了幾天,在一個薄暮黃昏的時候,程先生來到我家,他提出《鎖》劇唱詞裡有幾個字需要換一換。從這天以後,他不時向我的辦公室打電話,我們即在電話裡商討著換字的問題。”由此看來,關於“昧”、“味”之爭,從該劇本誕生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了,而且是從程翁兩位原作之間展開的。程先生從設計唱腔開始唱了一輩子的“昧盡”,翁先生從寫《鎖》劇初稿開始到1994年他去世前所出版的《翁偶虹劇作選》為止,堅持了半個多世紀的“味盡”。以我之見“昧盡”與“味盡”其意相近,只是推與敲之別,根本不存在誰錯的問題。不然,從《鎖》劇於1940年4月29日在上海黃金大戲院首演到1958年3月9日程先生去世,先後有18年的時間,翁先生不知看過多少次程先生演《鎖》劇,為啥從未說過唱錯二字;再說當時程先生身旁有許多大學問家,諸如:王瑤卿、梅蘭芳、李石曾、金仲遜、徐凌霄、陳叔通、杜穎陶、馬敘倫、俞振飛、鄭大同等,這些人中,有的是大學校長、大學教授、大藝術家、大劇作家,甚至還有前清的進士、舉人、翰林他們也沒說過“昧”字是唱錯了,難道他們還會不懂“昧”、“味”之別嗎?


程先生不僅是一位大藝術家,而且是一位學者。他之所以在此處用“昧”不用“味”必有其原因。眾所周知,程先生對唱詞的用字非常講究,特別在設計唱腔時不僅考慮唱詞的文學性,還要考慮到它的韻律和舞臺效果。從演唱的角度看,“昧”為唇音,噴口有力, 易於抒發那種一場大水之後,滄桑鉅變,事態炎涼,倍受冷落的感嘆之情;“味”乃唇齒音, 又是在中音3(mI)上很難唱出它的 力度來。翻開人民音樂出版社、中國戲劇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北京、山東、河南等地出版社出版的《程硯秋唱腔集》均為“昧盡”。今年八月下旬,在發稿之前我又電話請教了專門研究程派藝術,並曾編輯出版過《程硯秋唱腔集》、《程硯秋藝術評論集》的80多歲的戲曲音樂家肖晴老師,她說:“我多次看過程先生演出的《鎖》劇,並聽過他該劇的所有錄音和老唱片,唱得都是‘昧盡’,從未聽到過別的唱詞。”我想這也許是絕大部分程派傳人堅持唱“昧盡”的一個重要原因吧!儘管程先生唱了一輩子的“昧盡”,但他從未說過翁先生的“味盡”是寫錯了。由此可見兩位大師級人物既保留了自己的意見,又尊重對方的主張,又不搞那些毫無意義的爭論,這樣,反而增進了相互之間的理解和友情 。兩位原始作者都沒爭論過,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爭論下去呢!       還有一點需要作些說明:即在《程硯秋戲劇集》中寫得卻是“磨盡”,儘管詞義相近,但程先生從未唱過“磨盡”二字。另外,此書錯漏甚多,例如把“早悟蘭因”印成了“早悟蘭音”。此書乃程先生去世後的1958年出版,未經程先生親自審閱,難免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一些問題。       至於唱“昧”、唱“味”還是唱“磨”,這不是一篇文章或者一聲吶喊所能解決的,完全是靠演員自己的理解去唱。不管別人怎麼唱,我還是唱 “昧盡”,因為我唱的是程派,不是在朗誦劇本。 2005.8 書於南京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