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愛情，來時轟烈，去時決絕。
像《嘆息橋》這麼殘忍的愛情劇，蠻少見。
這當然是在誇讚，因為它刺破愛情關係的本相：激情消退、性格齟齬的兩人，要如何面對愛情日趨平淡直至消逝不再？
或者可以換個說法：對於愛情，《嘆息橋》始終秉持著懷疑又悲憫的態度——懷疑，是因為愛情本身的不可信；悲憫，是因為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從未放棄過對愛情的執著。
也正因這個特質，《嘆息橋》成了個略帶悲觀色彩和宿命情調的優質港劇。
它是在說，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對情侶、每一對夫妻甚至每一對父子母女，都被困在各自的性格里，雖然都渴望著愛與被愛，卻最終因為性格、尊嚴甚至是瑣碎的生活習慣產生齟齬，從相親相愛到彼此誤解再到互相傷害，最終勞燕分飛。
但這種悲觀和宿命，並不意味著消極或喪氣。相反，在真正領略到它們的況味後，你可能對人活於世變得更殷切。倘若沒有這種感悟，那你應該反省下，自己是否是個膚淺的悲觀主義者，因為在真正的悲觀主義那裡，早已清醒地意識到：
人活於世，遺憾甚或悲傷不可避免；但遺憾或悲傷帶來的傷痛，也並非永恆；更關鍵的是，那些悲慟的消失，會跟它們降臨時一樣，來去不由人。
就像《嘆息橋》裡，難道李子勇、方小薇、何樂兒，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嗎？
但也正是這讓人唏噓、喟嘆的選擇和結果，賦予了《嘆息橋》一種如生命般深沉的憂傷，那就是：透過它，你窺測到情感關係裡，原來每個人看似自作自受的背後，還潛藏著身不由己和命運弄人；但即便你洞察透徹也無濟於事，反要跟那些角色一樣，生出深深的挫敗感，甚或是更加清晰的疼痛感，因為作為局外人的你，在這個故事裡領悟到情感關係的變幻莫測，和情感結局的不由人控。
即便是自詡聰明、清醒、透徹的人，也不能擺脫這桎梏。劇集開始就表明了這一點，周家怡收拾餐廳裡剩餘的甜品，說要送給林保怡的老爸，林保怡轉過頭對著鏡頭，「打破第四面牆」地來了一句：「其實一個人有沒有撒謊，真的很容易看出來。」
但就是這麼個自詡聰明，對生活也灑脫超然的人，卻被動地成了他人關係中的第三者；甚至愛一個人二十多年，都沒能講出口。
這種被動、無奈和自我壓抑，在劇集的視覺效果上，也極盡能事地傳達給觀眾，比如被大量影迷稱讚的三分之一構圖、低角度機位、障礙物視角等，無一例外地傾訴著當事人的困獸之境——最極端的視角，是陳奐仁向衛詩雅求婚的鏡頭：
在那個場景裡，陳奐仁與衛詩雅在畫面中間，兩邊是門牆建築——這是在鏡頭語言上說：此時的倆人，都被逼到了狹仄空間裡，不得不求婚或接受，即便他們知道對方並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卻也找不出更好的選擇。
類似還有林保怡和周家怡。這兩個相識二十多年的人，不僅是同居室友，更在各自心底愛戀著對方，卻始終不肯給這份感情一個名分。所以即便他們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裡，也要被障礙隔開，比如牆壁、門窗，或鏡子——最典型的就是倆人回到住處後，劇集最常用的畫面，就是林保怡靠在門框左側，周家怡躲在門框右側。
其實這是個蠻值得咀嚼的對比：
陳奐仁和衛詩雅，明知彼此並不真的合適，卻還是選擇了婚姻；林保怡和周家怡，怎麼看都覺著再合適不過，卻在錯過彼此後，擁有了結果未定的開放式結局。
這對比讓觀眾唏噓：對的卻錯過，錯的卻對了。
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因為在《嘆息橋》早已把人性窺探殆盡：沒有合拍的愛情，只有無盡的忍耐和離散——這是它的溫暖，也是它的滄桑，真實是它的冷酷，更是它動人落淚的地方，因為它看透了情感輪迴背後的無情和殘忍。
林保怡和周家怡陷入開放式結局，沒能如觀眾所願在有效的劇集時間內走到一起，不過是他們二十年相處卻沒有結果的延續：林保怡外表的灑脫，和內心的沉重，決定了他寧願堅守也不戳破的性格；周家怡外表無謂但內心極度敏感且缺乏安全感的狀態，註定她需要別人給出承諾並踐行到底的決絕。
他們都是決絕的人：一個決絕著堅守，一個決絕著等待。
這意味著，那個開放的結局，從他們相識那天就註定了。而包括當事人和觀眾在內的參與者能做的，就是接受這失去、離散和殘酷（哪怕是走在一起的，也不過貌合神離），唯有如此你才能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這是《嘆息橋》一而再再而三要強調的地方，也是它最沉鬱的核心：為何叫「嘆息橋」？
劇集以橋為名，劇情也多次出現，但真正點題的，反倒是秦沛對衛詩雅說的那段話：「嘆息橋」原本叫「幸福橋」，是公主為她愛人修築的，可她愛人征戰多年回來後卻變了心，公主一怒之下就殺了他，後人就給這座橋改名叫「嘆息橋」。
這個故事有三層寓意：
第一層，是對愛情不再後人心落寞甚至嫉恨的喟嘆：原本轟轟烈烈的愛情，最後很可能刀血相見、慘不忍睹；
第二層，是對愛情不可信的確切懷疑和指證：《嘆息橋》看似在訴說愛情，實則是在質疑它，就像魯迅的《傷逝》；
第三層，是對觀眾潤物細無聲的點醒和提示：愛情不過如此，來時轟烈、去時決絕，但幸福與否的關鍵不在對方，而是取決於你的付出與妥協、接受和忍讓。
好在《嘆息橋》裡沒出現讓人難以忍受的蠅營狗苟。這或許是因了它洞察愛情本相後的釋然與悲憫，它沒想著去批判或否定誰，更沒想過擴大到對人性的指指點點。在主創看來，這就是人活於世必然要面對的局面，所以在劇情裡，你找不到製造了困厄的罪魁禍首，也尋不出解決麻煩的替代方案，你只能跟主角們一樣，順其自然、隨波逐流。
這就是《嘆息橋》的好與妙：
好在它對愛情秉持著極大程度的懷疑；妙在懷疑得到確認後，它沒有得意洋洋，反而生出「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的同情與悲憫。
嘆息橋 歎息橋 (2020)
類型: 劇情 / 懸疑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香港 / 中國大陸
語言: 粵語 / 漢語普通話
集數: 15
來源｜南都週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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