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續(趙永剛)

伴隨著新春鐘聲的敲響,“新冠”疫情的警報也隨之拉響。一時間,村村緊急封閉,大街小巷失去了往年春節的盛況,沒了走親訪友,沒了呼朋引伴,只有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專屬的團圓和廝守。

我細算了一下,這是我在外工作二十二年來陪伴父母最長的一個春節。一週下來,陪老媽在廚房燒幾個菜,洗些碗盤,亦可掃地抹桌,捎帶聽著她不停地說些親朋故舊家的鎖事;幫老爸倒一杯熱水,端來一碟水果並插上牙籤,問問他藥吃的怎樣;如果老爸興致高,他會講講家族裡的往事,如祠堂、家譜、輩份等。老媽老爸說的這些彷彿與我的生活工作相距甚遠,我大都聽聽放過,只是有一件事,徹徹底底震撼了我,巨大親情的洪流在心靈裡瘋狂奔騰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1943年(民國32年),我的家族遭遇了重大生存危機。日本侵略者佔領焦作後進行血腥的法西斯統治,製造了一系列慘絕人寰的慘案,到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的家族世代居住的村子也沒能逃脫,小小的村落在日寇劫掠後縱火焚燒,幾百年的趙氏祠堂毀於火中。人禍橫行,天災復加。據武陟縣誌記載,全縣在夏秋二季接連發生特大幹旱,糧食絕收。民諺雲:旱極而蝗。大旱之後緊接著又是一場特大的蝗災,蝗蟲似奔騰在空中的黃雲,遮天蔽日,所經之處莊稼和樹葉全都吃光。全縣30多萬人困於飢餓之中,竟然達到人相食的地步,屍體枕藉,難以計數。許多地方几乎是“家家添新墳,村村有哭聲”。國民政府應付戰爭已經焦頭爛額,家鄉又地處作戰區域,救災根本無暇顧及。人禍天災相逼,家族父老只得各尋生路。

這一年,我的祖父只有十二歲。曾祖父因病過早亡故,年僅29歲,祖父能相依為命的只有曾祖母一人。孤兒寡母處在這樣兵荒馬亂、大饑荒爆發的年月裡,生存的艱難比同村人更甚。不能坐著等死,逃荒成為唯一的選擇,曾祖母攜帶祖父逃離了故土求生。逃荒這樣重大的決定想必是曾祖母決定的,對於她而言,必定是痛苦而沉重的,為了自己和兒子的生存,一個三十左右的農村婦女內心該有多麼煎熬啊!母子二人,或許還帶有一些的隨身衣物,踏上了家族未知的行程。曾祖父母育有一女一兒,女兒約十歲時送給鄰村孟家做童養媳,未隨曾祖母逃荒。女兒送人,猜想是因曾祖父病故後無力扶養所致。

逃荒的母子二人從村子步行80多里到博愛縣清化鎮,一路乞討輾轉到江蘇省,最後落腳至徐州市銅山縣黃集鄉嶽樓大隊羊山村。迫於生計,曾祖母另嫁當地陳姓。到了1951年,祖父已20歲,娶了相距5裡牛山村徐氏為妻。曾祖母於1954年亡故,卒年47歲,安息在了距故土800裡之外的地方。老人既亡,祖父心生重回故土想法。先是他一人根據年少的記憶回來老家一趟,見到了族人,落實了政策,於1963年10月14日,舉家北遷,回到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土地。從逃荒到回遷整整20年,這一支血脈得以延續,全賴曾祖母一人的巨大付出和犧牲。一個普普通通的底層農村婦女,一生承受了戰亂、天災、喪夫、逃荒、改嫁、養子成人等等帶來的不幸與考驗,其間的悽慘和心酸恐怕後人永遠無法感知。讓後人深深遺憾的是曾祖母連姓名竟沒有留下,音容笑貌更無從得知。但是後人在心裡會永遠銘記她、景仰她,敬愛的曾祖母永遠存在於家族的譜系中,特別是她堅韌、頑強、沒有向命運低頭的精神早已融入家族的血脈,世世代代薪火相傳!

這一段塵封的家事如同剛從泥土中發掘出的一尊青銅大鼎,圖案紋絡至今清晰,跨越時空矗立在面前,讓我頂禮膜拜。我們的先人從苦難中走來,滿身塵土,傷痕累累,他們遭受了結結實實的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打擊,而且被所謂的命運安排下,肩負著整個家庭,幾乎沒有任何能夠翻身的餘地。可他們依舊咬牙堅持著,因為他們相信,以後一定會更好!他們堅信,用他們的苦難和辛勞,換來的,一定是下一輩子人的幸福安康,一定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家族未來。

村裡的大喇叭反覆進行著疫情防控廣播,迴盪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春節。我守著年邁的父母,安心地宅在家裡,汲取苦難的力量,續燃家族精神的燈塔,等待著春天生機勃勃的歸來。

2020-2-2

守    續(趙永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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