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洋鬼子看戲

週四晚上去水煮蛋(國家大劇院)看了一場音樂會,受到藝術的薰陶,藥效持續達兩天之久——第二天上班時,睡不醒的大餅臉顯得更加肥大。

上一次聽交響樂,還是小時候跟父母一起,在北京看部隊的一個什麼演出,荷蘭還是哪裡的愛樂樂團。散場後,哭鬧著吃了一根雪人兒,才彌補我整晚的疲勞尿急和驚嚇,算算距今依然將近20年,恍如隔世。後來的克萊德曼和雅尼也聽過,那個很好,現在還能哼出部分的曲調,好聽而不知其所以。

西洋音樂是我諸多知識盲點之一,對此我缺乏基本的概念,停留在剛堪分清簡譜和五線譜的水平,也沒有太多的興趣,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大眼瞪小眼。說實話,少年宮興趣班時我還真學過兩天小提琴,沒錯,不多不少就是兩天。後來,獨具隻眼的先生一目如炬,發現我的天賦可能更適合去鋸木頭(這位先師的眼睛確乎是瞎的,因為她眇了一目,是個獨眼龍,何況我如此天縱英才,卻被她明珠暗棄,一念之差,使我國從此喪失了超英趕美,實現音樂大發展大繁榮的重大歷史機遇,這是後話),我也覺得小提琴這種勞什子挺沒勁,不像拉胡琴或吹喇叭那麼帶感,於是一拍兩散,再無交集。

劇場很大,分上中下三層,裝潢闊綽,座無虛席,我四顧茫然,估計大部分觀眾跟我一樣,都是本著喜歡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求知精神暨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來的,我想,要是出售站票和掛票可能人會更多,趕緊找好了位子先佔下。

全場音樂會分三段,有三個曲子,G大調和B小調什麼的,對我來說沒啥區別,都是噪音。中場休息10分鐘,出去了一撥人,去了就再沒有回來,可能是藉機尿遁或者另去處理庶務去了,後來觀眾起鬨,可能覺得票錢花的不值,小提琴家和鋼琴家只好又返場演奏了兩個曲子,才算了事,跟聽相聲返場一樣,這個咱懂。我做事還算善始善終,咬牙抖腿看完了全場。

不過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坐我隔壁的一位同仁似乎是個練家子,好像真聽得懂,搖頭晃腦哼哼唧唧,一臉迷醉。我鄙夷地乜了他一眼,我還是對鋼琴的琴鍵是象牙的還是賽璐璐的,指揮棒和琴把兒的木質到底是橡木還是紅楓,弓弦子用馬尾巴還是化纖料更感興趣。鑑此,我從各種樂器的材質及需要多久才能鋸斷的專業角度進行了專業點評。個人觀點,指揮棒還是花梨的比較好,至少也得是紫檀,畢竟作為核心,使喚楓木或松木白剌剌一根小棍子,靈巧有餘,威嚴不足。您看哪個領導不管幼稚不幼稚,不都是一副深色行頭,老成持重的派頭?那個吹煙筒,對,就是那個巴松,bling bling明光鋥亮,白花花的金屬太晃眼,最好換成烏木的或者乾脆拿竹子做,至少也要做成磨砂的,含蓄內斂;低音提琴的琴把要是換成鐵力木可能更好,唯一的缺點是可能拉不響或者鈍響,當然也可能略重,不過要是支在地上,似乎也並無大礙。

聽了一陣,像晚上躺在床上心煩睡不著數羊一樣,我開始點點豆豆,數臺上的樂師。

舞臺上搭上指揮家一共三十又二口,十一個女的,二十一個男的,女的都不出眾,缺乏必要且足夠的社會觀賞價值;男的兩極分化嚴重,胖的瘦的全有。數著數著,居然被我瞧出一個規律——原來音樂家的髮量居然跟他們吃飯家伙什兒的分量呈反比,頭髮最長的是指揮家,很中國導演,很拉風;拉胡琴的一般都留小平頭或者扎馬尾,想想就明白,要是長頭髮絞在弦子裡,想必會生不如死;再看拉低音提琴的,跟資深程序員有一拼。可見耍西洋樂也是個力氣活,勞心費力,不像咱們中國的音樂那麼養人,您看就算是天橋拉胡琴賣藝的,也很少有和尚禿子。

指揮家全身關節都很靈活,身體擺動幅度很大,但不看指揮的人大有人在,可能是心不在焉或者手忙腳亂,顧不上;拉小提琴的是位大叔,還算成熟穩重,耍了幾個花腔,算是炫技;彈鋼琴的是個小夥子,精力充沛,略帶靦腆——鋼琴原來是要敞開蓋來彈的!最可憐的是鼓手,孤零零躲在大後方,一個人張羅著一大通傢什,偶爾敲一通,刷下存在感,發出嗵嗵嗵拆牆的聲響。

我是假洋鬼子看戲,以上都是戲言,妄加評論,算不得數,看完請忽略,以下開始正題:

音樂是一種自我感情的抒發,浸淫於整個民族文化的體系之中,各有妙處,本無所謂優劣。較之國樂,西洋樂自有它的優長:

西洋樂的器物、樂理、作曲、配器及作品科學、嚴謹,博大精深,民樂無法望其項背;

西洋樂器的材質多為金屬和木質,設計合理,製作精良,有種工業美學的精神,音色細緻清晰穩 定,而民族樂器多用竹木,發聲則大多靠蛇皮絲絃,音色不純不穩定,難以做到整齊劃一;

西洋交響樂雄壯雄渾、層次豐富、樂章結構豐富嚴謹,民樂隊則缺乏更為科學精密的統籌指揮;

西洋樂曲也有很舒緩或歡快的曲子,聽著旋律,老胳膊老腿也會有不由自主地產生跟著人群扭動一下的衝動,這是韻律的魔力,無關東西。

中西音樂上的差別根子在於西方人求智求真的理性精神與東方“天人合一”宇宙觀兩者之間差異在文化上的映射。價值觀上,西洋音樂更偏向理性主義,嚴謹而秩序,而我們更偏向感性主義,講究自然與心境,追求天人合一。中外建築、美術、雕塑等門類之間的差異,無不源於此處。

相較而言,西洋音樂追求人工美,國樂則追求自然美,講求自然天成,揚琴、阮、洞簫、古箏,都很好,有靈氣。

西洋音樂注重於形式美,國樂則蘊含著意境美;空山新雨後,唱晚小涼亭,自斟自吟,自彈自唱,都能融入周圍的環境背景之中。劉正風和曲洋對酒當歌,合奏《笑傲江湖》想必就是此中極致。

西洋音樂更接近於古典理性主義,國樂則充滿浪漫色彩。我見過一位老先生,木匠出身,連曲尺都認不全,卻完全無師自通,拉得一手好胡琴,閒暇無事時坐在店鋪前也會拉兩曲,旁若無人,得意微醺時也會炫技,拿胡琴模仿各種鳥叫聲,神乎其技,真是神仙之流的人物。

西洋樂則多需組成班底,湊齊一套,秩序井然,也很挑地方,聽音樂需要著禮服叼菸斗正襟危坐,國樂則略顯朦朧、含混,跳脫自如,可以嗑瓜子喝茶水翹二郎腿。

概言之,人家是工筆,我們是寫意;人家講科學,我們更講感覺。

藝術似乎並不太需要精準化,也許它的意趣恰在於似有似無、亦真亦幻的朦朧氣象,就在於它偶爾神來之筆的跳脫與不確定性,喜歡就好。學術上、管理上則應講求科學化、標準化、精確化,不可苟且。而我們最大問題恰恰在於,該精確的事情太過隨意,該隨意的東西卻又過於較真,真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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