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素華
天外飛來的一陣“隕石雨”，悄無聲息地擊中歌舞昇平的地球。霎時，哀鴻遍野。
一個百年難遇的暖冬，一場百年未見的瘟疫，在2020這個曾被認為最富情調的年份不期而遇，於武漢，於中國，於世界，孕育了一段極為嚴寒的日子。不幸，我在湖北省京山市——這個“震中”的邊緣，見證了這場痛徹心扉的嚴寒，親歷了這個風雨如晦的冬天。
京山公安 進入“抗疫”時間
1月23日，這是個悲催的日子。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第一個“震中”——武漢關閉機場、火車站等離漢通道，“九省通衢”的江城進入“封城”時間；湖北全省進入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二級響應”（不久提升為“一級響應”）。武漢和湖北被按下了經濟社會生活的“暫停鍵”，也啟動了抗擊疫情的“快進鍵”。
“改非”已滿兩年的我此刻正在京山市公安局政治處任普通民警，除了參加處裡的一些日常工作以外，對局裡的事充當“觀察員”，瞭解面上情況的途徑主要有兩條：一是政治處主任廖承楓或處裡的副主任、科長開會傳達，二是從“京山公安微信群”獲取。由於途徑狹窄，所獲信息既少又不全面，故對此次全市、全局“抗疫”工作的總體安排和開展情況不甚了了。
只是知道，除40餘人因疫情阻隔在外或本地隔離外，全局800名民輔警中的95%皆緊急動員起來，投入到了疫情防控“阻擊戰、總體戰”中。公安民輔警承擔的任務多種多樣，既有設卡盤查、巡邏防控，又有入戶調查、社區封控；既有交通管控、隔離留觀點守衛，又有流行性調查、滯留人員包聯服務。
全市在高速出入口、國省縣道、城區內及市縣交界處設立了數十個交通卡口，其中30多個由公安民輔警24小時值守或參與值守。我作為一名接近退休的老民警，領導和同志們照顧我，只是參加了機關科室的一些卡口值守執勤和入戶調查行動，算是在這場全警皆兵的戰役中沒有“缺席”。
局長空缺半載，疫情突如其來。來不及洗盡國慶70週年和武漢軍運會兩場安保硬仗的征塵，全體民輔警義無反顧匆匆上陣。局機關的指揮中心、政治處、紀委（監察督察審計）、警務保障室、法制室、出入境管理科，加上網安大隊組成一個作戰單元，主要承擔指定的卡口值守和包聯社區任務。在包聯“世紀星城”小區的同時，從1月24日（農曆大年三十）起，先後轉戰武荊高速“京山南”出入口、G240國道“蓮山卡口”、新市城區（新陽小區、建材大市場、三閭橋）卡口，直至3月25日零時卡口全部撤除，歷時61天。
由於防疫管控措施經歷了較為寬鬆——逐步升級——全面隔離——逐步放鬆——基本解除的過程，公安民警各個階段執行的政策和任務不同，執勤的方式和要求也有所不同。一般而言，交通卡口執勤主要是檢查、登記車輛（含乘員）、行人的通行證、身份證、接收地證明和家庭住址、手機號碼等，並配合衛生檢疫工作人員對通行人員測量體溫、機動車進行消毒。3月初開始，增加檢查復工證、健康證（手機健康碼）。對符合政策規定的車輛和人員予以放行，不符合政策規定的予以勸返；對身體異常人員和從國外、境外入境人員按規定流程進行處置。
由於京山市內永興、宋河、三陽、石龍等4個高速出入口全部關閉，國省縣道也設置了重重關卡，僅保留“京山南”作為溝通市外的應急救援通道。所以，“京山南”和“蓮山”卡口的車流量在全市嚴格管控的情況下仍然很大。在我們每班值守的6小時內，需要查驗、登記的機動車往往在300輛左右（差不多平均每分鐘1輛）、人員在500人左右。因此，每班4名民輔警總是顯得很忙。
時光在腳步的丈量下一天天遠去，橙黃色反光雨衣上的月影缺了又圓、圓了又缺。一開始，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日子會來來回回重複60多天。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新冠肺炎患者
1月25日（正月初一）下午，陰沉的天空飄著時斷時續的小雨，我和潘志華、韓夢婷、羅新琴首次到“京山南”上崗。14:40，我攔下一輛白色的越野車，經在場的錢場衛生院工作人員檢測，車上後排一名女性體溫38.5度。這是當日發現的第一例有發熱症狀的人員。經詢問，這名60歲的女性常年隨兒子兒媳住在武漢，春節前舉家回到羅店鎮某村。因為發熱和咳嗽，當日由兒子和兒媳陪同到臨近的某市人民醫院求醫，經CT和綜合檢查初步判斷為新冠肺炎疑似病例。某市人民醫院以“沒有床位”為由，要求她回京山治療。
由於執勤點沒有專用的救護車，在場的醫務人員電話請示院長後讓其自行前往協和京山醫院就醫。當時核酸檢材必須送荊門檢驗，一般需要2——3天才能出結果。或許床位也緊張，門診醫生開藥後要求其先回家隔離，邊吃藥邊等待檢測結果。但病人及家屬求醫心切，隨後兩天，其子把我亦當成“救命稻草”，多次給我打電話，言語間充滿著住不進醫院的焦慮。令人欣慰的是，3月上旬，當潘志華再次回訪時，得知該女士已經治癒出院。
臨機處置亦糾結
2月14日下午，氣溫陡降，風雨交加，我和潘志華、周莉萍、羅新琴在“蓮山”卡口執勤。不到晚上6點，天已開始黑下來了。這時，一輛持永隆鎮防疫指揮部開具臨時通行證的小車進入卡口。經檢查，車上一名48歲的女子從湖北省人民醫院做心臟手術後出院，擬返回京山城區月堰灣社區住所。但司機是其住在永隆的侄子，所持通行證載明“永隆至武漢，原路返回”。按規定，此車輛和人員均不得進入京山城區。同車的女婿操著山東口音反覆與市、鎮兩級防疫指揮部辦公室電話溝通，不知是什麼原因一直無果。鑑於該女子系疫前赴武漢住院，出院時持有院方開具的健康證明，我們認為其返回城區住所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但應該有所在社區的接收證明。因為車輛和人員來自高風險地區，若失控失管，有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後果，我們作為執勤人員也難免被問責。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家屬始終未弄到社區接收證明，剛出院的患者情緒開始急躁，出現身體虛弱的症狀。在這種情況下，潘志華和我商量後，決定以群眾生命安全為重，由該女子工作的某體校出具接收證明並經市“防指”審核蓋章，用微信發來後，對車輛和人員予以了放行。
事不湊巧，該女子回京山後因為身體不適到市裡定點的仁和醫院就診，社區得知後向溫泉新區進行了彙報。3月初的一天，市裡一位常委打電話給我局副局長萬華祥過問此事，使潘志華和我頓時有些緊張。一面趕緊找該女子瞭解情況，一面找出當時的相關依據向領導詳細彙報。好在該女子最終未被確診為新冠病例，市裡領導也比較開明寬容，我們只是有驚無險了一回！
發現從境外返回的旅行者
3月中旬以後，國內疫情逐步緩解，但國外疫情持續擴散。因此，湖北省的防控策略調整為“外防輸入、內防反彈”，將入境或從境外返回人員作為排查的重點對象。3月18日晚上，我和胡倩、張博在“京山南”出口執勤，對貨車登記車輛信息、其他車輛所有司乘人員下車測量體溫並逐一查驗健康綠碼，人流、車流量很大，3人忙得團團轉。20：00左右，昏暗的燈光下，我忽然看見一男二女拎著大包小包向出口走來。經詢問得知，三人為父母與女兒，系我市永隆鎮石板巷村人。
因大女兒在泰國留學，三人於1月19日赴泰國探親旅遊，因而滯留近兩個月。日前從曼谷飛上海浦東機場，轉到虹橋機場後飛長沙黃花機場，租車到“京山南”，已聯繫村支書開車來接站。我立即報告市局出入境管理科科長王中林，他報告了市外辦。大概這是“外防輸入”策略實施以來京山首例從境外返回人員，尚未確定具體辦理流程。市外辦請示、會商了好久，才決定由永隆鎮派專車專人接回鎮裡，實行14天的集中隔離。這期間，我與市外辦、永隆派出所多次聯繫。22:30，派出所負責人孫峰終於帶著鎮裡的接收證明和救護車趕到現場，將滯留2.5小時的一家三口送往永隆。
感嘆求醫問藥的人們
交通管控期間，雖然所有車輛必須持有市、鎮防疫指揮部簽發的通行證，但路上的車流量依然較大。主要有四類：一是運輸各種救援物品、生活物資和養殖飼料的貨車。二是救護車、醫用垃圾清運車、警車等特種車輛。三是各類督察組、檢查組、扶貧工作隊等公務車輛。四是看病求醫、孕婦送檢、殯葬火化等民用應急車輛。也有一些因各種原因不得不出行的摩托車、自行車和行人。其中，有到天門城區為孩子買藥來回80公里，將自行車騎壞的；有為了回家從瓦廟步行30多公里到京山城區，把腿子走跛的。最令人嘆息的是血液透析的群體：每次執勤都會遇見十多名從京山南部的永隆、雁門口、錢場到市區做腎透析的病人，年齡從十幾歲到六十多歲，幾乎全是男性。少數人開著小車或麵包車，多數頂著寒風、冒著小雨，騎著摩托車往來住地與醫院之間。詢問中得知，京山原有3個醫院可以做透析。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後，將市中醫院、仁和醫院的透析點合併到協和京山醫院。由於人多，排隊等待和透析的時間延長約2——3小時，加上路途往返，做一次透析需要大半天時間。而他們2——3天就要做一次透析。櫛風沐雨，來回奔波，熱食難覓，辛勞和艱辛自不必談，而醫院正是防範新冠肺炎交叉感染的重點區域，這類人員體質本弱，免疫力不強，感染風險自然較大。每次攔下他們，都要慢慢停好摩托車，脫下厚實的手套，從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胸前摸索良久，掏出那張早已揉得皺皺巴巴的就醫證明……
恐懼與風雨 小小的考驗
抗擊新冠疫情是一場看不見敵人的戰鬥，每個人都在新冠病毒的陰影籠罩下。相比救死扶傷的醫護人員，公安民警雖然身處“二線”，但由於接觸的人員廣、暴露的時間長，加上防護專業知識普遍缺乏，感染的風險依然很大。據公安部和湖北省公安廳4月上旬通過媒體發佈：抗疫期間，全省先後有400多名民輔警感染新冠肺炎；全國有60名民警和35名輔警因公殉職。市局警務保障室作了巨大努力，採購了一批口罩、防護服、護目鏡、手套、消毒液，及時配發到民輔警手中。
本人在上軍校期間，受過一些防生化訓練，心裡素質較好，基本上沒有什麼顧慮。有些年輕的民輔警由於經驗不足，的確會有些擔心——既擔心自身安全，更擔心把病毒帶回家。除了在定點醫院和隔離點執勤人員防護條件好一點外，其他民輔警的“盾牌”基本上就是一個普通的醫用口罩（為了保證一線需要，市裡規定除醫護人員外不得佩戴KN95口罩），有的女同志佩戴兩層並戴上塑料手套。只有在入戶走訪調查時，我們才有機會穿上一次性的防護服。非常幸運的是，歷經2個多月的“戰疫”，全局民輔警無一感染。
除了新冠病毒，天氣有時也來“搗亂”。雖然是暖冬，但晚間依然寒氣逼人，特別是這個1——2月，湖北地區降水明顯偏多。“抗疫”期間，印有“湖北救災”的藍色帳篷如雨後春筍在京山大地遍地開放，一個帳篷就是一個公職人員的全天候值守點。剛開始，我們的執勤點除了一輛警車和擺在路面上的水馬、錐形筒外一無所有。
2月4日，市局警務保障室為“蓮山”執勤點也搭建了一個這樣的帳篷，內置一張無屜桌和4把塑料椅，並就近從視頻監控杆上取電安裝了一個燈泡，算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工作平臺。2月14日下午，強冷空氣南下，路面上北風怒號，時不時夾雜著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我們艱難地堅守著崗位。6:00左右天空開始變暗，盒飯送來了。我和羅新琴在路面執勤，潘志華和周莉萍到帳篷內就餐。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我眼睜睜地看著搭在路邊的帳篷被掀翻，越過潘、週二人的頭頂吹到四、五米之外。二人愣在原地，好久未回過神來——好在只是虛驚一場人員無恙。一個小時後，警務保障室趙生輝、王吟楓等人帶著工具趕到現場，重新將帳篷搭好並加固。當晚8時，突然大雨如注；次日，整整一天大雪紛飛，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3月24日下午1：30，我開著警車載著本組人員前往“京山南”接班。燦爛的陽光灑在寬闊的京山大道上，火紅的桃花一簇簇在路旁隨風搖曳。我知道，春分剛剛到來，清明就在眼前！果然，當晚零時，湖北省（除武漢外）解除離鄂通道管制，京山市域的所有交通卡口全部撤除。而此時，離我和潘志華、周莉萍、胡倩剛剛結束的最後一次卡口值守僅僅相差4個小時。
此刻，警車載著我們向著京山城區輕快地行駛。前方，早已燈火輝煌。
2020年4月8日
（附記：當我寫下這篇文字的當天，武漢開啟離漢通道，按下了“重啟鍵”。而世界各地，“隕石雨”仍在“攻城略地”，嚴寒正在全球進一步蔓延……）
作者簡介：姚素華，男，1963年9月出生，1980年考入解放軍高射炮兵學校（現陸軍炮兵防空兵學院），曾在部隊服役11年。1991年9月從警，現任京山市公安局一級警長。系湖北省公安文聯會員，京山市作家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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