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父親

偉大與平凡是相對而言的,沒有絕對的偉大,也沒有絕對的平凡。就精神與道德而言,凡夫俗子也有偉大之處。我的父親程來元出生於1925年10月3日(農曆乙丑年八月二十七日),去世於1973年3月19日(農曆癸丑年二月十五日),享年48歲,可謂英年早逝。縱觀他的一生,放過牛,當過兵,種過地,修過路,磨過面,榨過油,工農兵都當過了,就是沒有當過學生和商人。他的經歷平凡而豐富,普通而多彩,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好像一片不起眼的常綠花葉,陪襯著紅花迎陽怒放,把美麗帶給人間。

父親的出生地是坐落在左權縣城西北方向10華里處的裴家溝村。他的上三輩都是這個小山村裡的村民,均以務農為業。父親的童年與少年時期,全家有祖父母、父母親、兄嫂、兩個姐姐、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除他的胞兄程士元在縣城讀書外,其餘成員共同耕種著18畝坡嶺地,同時租種西關村趙家珍12畝耕地,每年交租糧一石二斗細米。在這個三世同堂的大家庭裡,父親農閒時放牧自家的幾頭耕牛,農忙時幹農活,由於村裡沒有學堂,也沒有掃盲識字班,所以他與上學讀書根本沾不上邊,以致目不識丁,嚴重影響了他的日後發展。

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軍宣佈無條件投降之後,八路軍一二九師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從延安趕回太行山部署上黨戰役。中共左權、遼西兩縣縣委根據這一形勢和上級黨委的指示,在動員群眾組織民兵支援前線的同時,分別進行緊急動員,掀起了日軍投降後的第一個參軍高潮。在這個參軍高潮中,左權、遼西兩縣實際參軍人數為1044名,其中遼西縣355名。隸屬遼西縣的裴家溝村,在自願報名參軍的幾名青年中,選送我父親參加了人稱劉鄧大軍的八路軍一二九師11—7團,使我父親成為抗戰勝利後全縣第一批參加八路軍的新戰士之一。因為當時的形勢是迫切需要擴大武裝力量,消滅敵人,收復國土,制止內戰,保衛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堅持八年抗戰的勝利果實,所以把八路軍稱作“勝利軍”,號召全縣共產黨員、各級幹部要帶頭參加勝利軍。我母親當時擔任裴家溝村婦救會主任,也在“各級幹部”之中,理應帶頭送郎參軍,於是“妻子送郎上戰場”的場景便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小山村的羊腸小道上,於是出世只有9個月的我便在土炕上的歡快爬行中不見了父親的蹤影,於是年邁的祖父祖母和正值壯年的父親母親以及年輕的姐姐與年幼的弟妹便在“自己打天下,自己管理天下”“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口號聲裡和光榮感、幸福感中抹著眼淚歡送自己的二孫子、二兒子、弟弟、哥哥踏上了是生離、抑或是死別的從軍路。至此,這個已是四世同堂的農耕家庭,已有兩個男丁參加了八路軍,哥哥在一一五師,弟弟在一二九師。

父親在劉鄧大軍一二九師11—7團任電話員,曾隨軍挺進大別山,風雪大別山,踏著屍體火線架電線。1948年9月從部隊返鄉務農。父親是個文盲,又性格內向,不善言辭,難以積極主動地把自己在部隊經歷的艱難困苦與生命危險給子女講清楚,講具體;我作為他的長子,也從未有意識地像記者那樣刨根問底地採訪過他,以致沒有把他的軍旅生活與戰鬥的細節發掘出來,這成了我有生以來的一大憾事。

1948年8月,根據1947年9月全國土地會議通過的《中國土地法大綱》、1948年1月18日毛澤東主席起草的《關於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194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重新公佈的1933年瑞金民主中央政府的兩個文件《怎樣劃分農村階級》《關於土地改革中一些問題的決定》和1948年6月正式出臺的《中共中央關於在老區、半老區進行土地改革與整黨工作的指示》,以及中共中央太行二地委的一系列指示,中共左權縣委於1948年8月派出土改複查工作隊,在全縣各行政村開展了土改複查、整黨和劃定階級成分工作。在這項工作中,以我祖父為戶主的四世同堂的八口之家,家庭成分被劃為中農。當時,我大姑、二姑已出嫁,伯父已犧牲,父親還在部隊。

1948年9月父親從部隊返鄉後,經歷了慶祝新中國誕生,農業生產互助組、合作化。在“大躍進”的1958年,父親被縣裡派往晉南修鐵路,由農民老弟變成了工人老大哥,實際上是早期的公派農民工。1959年至1962年,父親在黎明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創辦的水磨坊當磨工,與另外兩名磨工一起操作水磨1盤,平均日加工糧食600餘千克。1963年至1968年,父親在北街生產大隊第三生產隊務農,是幹農活的全把式,是會說話的“老黃牛”。1969年至1970年,父親在北街生產大隊創辦的油坊當榨油工,與另外兩名榨油工一起操作榨油機1臺。

1971年12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芹泉中學高(一)班教室講授高二語文課,突然被告知家中來電。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聽後,知道家裡出了大事,讓我速歸。我火速趕回家中,母親哭著對我說:“你父親到縣醫院接受了胸部透視,被初診為患了食道癌。”聽了母親的話,我驚呆了,呆若木雞,半晌無語。我根本想不到,年僅46歲的父親,怎麼能得了癌症。冷靜下來之後,我當即決定明天帶父親到山西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複查確診,住院治療。在三院確診的結果是食道癌晚期,經手術切除病灶,可存活5年至10年。既來之,則安之,我不再緊張,坦然面對,在入院前用自行車推著父親遊覽了五一廣場、五一百貨大樓、解放貨大樓和太原市動物園。在高中老同學夫婦的幫助下,未經排隊便讓父親入了院。切除手術進行了8個小時,我和妹妹在手術室門口心急如焚地等候了480分鐘。醫生告知手術成功,我在醫護辦公室偷看病歷後得知癌細胞已轉移到淋巴結。我傻眼了,心顫了,手術白做是小事,父親來日不多是大事,都怪我這個長子太麻痺大意了,只顧埋頭業務,拼命工作,忽視了父親身體,延誤了查治疾病。唉!有什麼辦法呢!世上痛無救父藥,床前悔煞木偶人。父親在三院住了40天,接受術後康復治療。其間,我因教務在身,與妹妹共同陪侍父親10天時間。年僅18歲的妹妹從始至終陪侍父親40天,堪稱至孝女兒,功績超常。父親的同室病友們多次對父親說:你好福氣啊,一個普通的農民,竟然培養出一個大學生兒子,而且這個兒子還帶你來省城做大手術,真讓人羨慕、感動!你的女兒很孝順,很誠實,很能幹,是女兒中的佼佼者!

從太原回到家中,父親在母親的精心陪侍下,靜養了一年多時間。他盼望著身體早日康復,盼望著孫子早點出生,盼望著能夠帶帶孫子,盡享三世同堂的天倫之樂;然而,天堂主事不答應,在孫子出生前一週把他請了去,說是讓他趕緊到那裡補一個缺,做一朵永不凋謝的小紅花,讓常綠的花葉陪襯著他迎陽怒放,繼續把美麗帶給人間。

1974年春,父親的老戰友、陽泉市運輸公司職工左貴肖專程來到我家拜訪我父親。但我父親已去世一年多,讓左叔叔撲了空,帶著遺憾離開了他的老戰友故居。事後我感嘆道:早年不知訪戰友,戰友作古方登門。登門不見戰友面,空留一腔戰友情。

敬愛的父親,您在天堂還好嗎?當小紅花的感覺如何?您應該粗通文字了吧!現在兒子把填寫於2012年1月11日的一首長調《千秋歲•懷念父親》發給您,請您鑑賞。

千秋歲•懷念父親

少年從牧,學校無緣人。行伍苦,青春福。

烽火拉話線,風雪依山樹。人退役,大軍夢裡猶常駐。

面近紅黃土,脊向青藍處。春下種,秋收黍。

隊中勞務繁,院裡雜活著。尤嘆也,並非老樹風吹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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