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廟會

最近讀到魯迅先生的一篇文章《無常》,裡面描述了魯迅先生小時候迎神賽會的盛況。

這些鬼物們,大概都是由粗人和鄉下人扮演的。鬼卒和鬼王是紅紅綠綠的衣裳,赤著腳;藍臉,上面又畫些魚鱗,也許是龍鱗或別的什麼鱗罷,我不打清楚。鬼卒拿著鋼叉,叉環振得琅琅響......

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村裡舉辦廟會的盛況。

秋後的田野光禿禿的,水田被放幹了水,小孩可以活動的地方又多了很多,這時候每四年舉辦一次的迎神廟會輪到我們村,大人們天天聚集在村裡的祠堂商量相關的事宜。

用防雨布搭成的一間間小屋陸陸續續在田野上矗立,每個小屋裡面都供有不同的神像,觀音像,三清像,盤古大仙,何三仙姑,土地爺爺.....

村裡熱鬧極了,連鄰村的人都會趕來看,頓時,村裡就像市集似的,行人熙熙攘攘,鑼鼓聲,鞭炮聲不絕於耳,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一天早上,媽媽告訴我,村裡要抬神像出來巡遊,要看的話就要趕緊起來佔位置了,那時五六歲的我,自然是最愛熱鬧的,忙不迭地穿衣起來往人群裡湊了進去。

記憶中的廟會

我像條魚兒似的在人群中穿梭,人群簇擁中,一大隊人已經從前面慢慢走來,帶頭的是村裡極有威嚴的祭司,拿著一杆鐵槍,披著一件披風,邊舞動鐵槍,邊跳著神秘的舞蹈,在前面開路。

只見他一手叉著腰,一手舉槍直插雲霄,閉著眼睛嘴裡唸唸有詞,邁著跨步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霍地睜開眼睛,又快速向前走了十幾步,後面抬著神像的一行人亦快步跟上,等到游完之後,一早上的時間早已經過去。

大人說,小孩子要多多拜神,祈禱神明保佑讀書不留級,也會變聰明,考試得第一,誠心的話就能如願了。

我們一幫小孩聽完之後顯得異常興奮,馬上到每個小屋裡面燒香拜神,由於從小耳濡目染,我對待神明天然有一種敬畏,插上三柱清香,虔誠地拜上三拜,連眼睛都不敢抬起。

一通拜完之後,眼睛早已經被燻得通紅。但是心裡卻是充實的,心想下次考試肯定有很大希望可以考第一,因為有神明保佑嘛!

到了晚上,空曠的田野上燃起了火堆,紅紅火火的,把小孩的心都撩的鬧騰起來,每家每戶都早早吃完晚飯來參加熱鬧。

記憶中的廟會

人們把一大堆火炭燒的通紅的,推成一條十幾米長的火炭路,廟祝穿著袈裟,口裡唸唸有詞,圍著火炭路走幾圈,再一邊往上面撒上一些東西,完了之後告訴我們,這條火炭路上的妖魔鬼怪已經沒有了,而且被開了光,赤腳走在上面也不會被燒著,誰赤腳在上面走過,誰來年一年都會順順利利。

火炭路的每一顆碳都被燒得通紅,放上烤串烤來吃都可以,還不時傳出噼啪聲,人群中靜悄悄的,人們都沉默著,誰都不願意出來嘗試。

“我來!”人群中傳來一聲洪亮的聲音,是洪二叔,他是村裡出名的大膽,三更半夜自己一人都敢上山。這時他要來做這吃螃蟹的第一人,村裡人都沒有感到意外。

洪二叔把自己的鞋襪脫掉,甩了甩自己的腳腕,準備走上去。村人看著洪二叔,臉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擔憂的神情。

“嘿!”洪二叔大喊一聲,算是給自己壯膽。只見他往上面踏上一隻腳,稍微遲疑了一會後,就快速地走上去,以不疾不快的速度走完了全程。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亂,紛紛向洪二叔走過去。

“洪二叔,你沒事吧!”“你真的敢走上去啊!”“走在上面的感覺怎樣?”人們紛紛問道。

“嘿,沒事的,只有一種熱熱的感覺,走快點就好了。”洪二叔回應人們的詢問,還抬起自己的腳掌給人們看,他的腳掌除了一層黑黑的炭灰,果然什麼事都沒有。

“果然神奇,讓我也上去走走,好保佑來年身體健康”人們說著,就一個個地脫鞋脫襪,紛紛欲試。

又一個人走了上去。

記憶中的廟會

“果然不會燙腳誒”那人高喊一聲,於是後面排隊的人就更積極參與了,十幾米的火炭路,人們跑完一趟又一趟,最後連小孩都上去了,一個個玩的異常興奮。

我倚在爸爸身邊,心裡也很想上去,但是看見那燒的噼啪響的火炭又忍不住犯怵。

小夥伴們都玩得很高興,徒留我一人在那糾結鬱悶,最後,活動結束了,我還是沒能走上那火炭路,回到家裡的時候,不由得大哭起來,爸爸問我怎麼了,我不敢說,如果說了,那爸爸還不得說教我一番呢。

到了深夜,廟裡還會煲雞粥當宵夜,村裡人也可以去吃。我們小孩子自然是饞的,於是就相約要等到十二點一起去吃雞粥。

正常情況下,我們九點多十點就睡覺了,突然要等到這麼晚才睡,自然犯困的要緊。

電視看完,大人都去睡了,媽媽催促我們上床睡覺,我跟弟弟異口同聲地說要去吃雞粥,媽媽也就不管了,給我們留了一道門。

我跟弟弟出發去鄰居小霞家等,她還有幾個哥哥,我們幾個小孩就一起玩,玩撲克牌,到了十一點,弟弟說太困了先睡會,就躺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們幾個一邊看著大廳的時鐘,一邊心不在焉地玩著撲克牌,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鐘終於敲了十二下,小夥伴們一陣歡呼,弟弟也從睡夢中醒來。

我們一人拿著一隻手電筒,興奮地向廟的方向走去,去廟裡要經過一段沒人的荒草路,我們心裡害怕,於是就手拉著手給彼此壯膽,經過這段路之後,就能看見廟裡通明的燈火。

廟裡傳來綿延不斷的誦經聲,伴隨著低啞的敲木魚聲,莫名的就讓人心安。

“你們幾個小孩還沒睡啊,是專門來吃粥的嗎?”王啊婆問道,她是來幫忙做雜事的。

我們害羞地笑了笑,生怕落下貪吃的名聲。

記憶中的廟會

誦經的人們終於忙完,方桌上擺上碗筷,開始吃宵夜了,座位不夠,我們就端著碗站在旁邊吃,入口的雞粥又滑又鮮甜,我們吃完一碗又一碗,直至全身大汗淋漓。

此後經年,無論怎樣的山珍海味,都不復當年那碗雞粥鮮甜。

廟會還有許多精彩的表演,表演藝人赤腳爬上鑲滿刀子的木樁子,稱之為上刀山;飛快穿過一片火海,稱之為浴火重生;最神奇的是下油鍋,一個人鑽進滾燙的油鍋裡面,居然能安然無恙,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最有趣的要數“扔佛手”。

用糯米粉捏成一個個狀如手掌的糯米餈。由祭司拿在手裡,一邊嘴裡喃喃有詞,一邊向身後的村人扔去,人們眼明手快,爭搶著接住扔過來的佛手,我個子小,只能等在旁邊,撿幾個漏。

很快,祭司手裡的佛手就扔完了,媽媽說,吃佛手能變聰明,吃的越多就越聰明,我懊惱自己沒能多撿幾個。

“萍!”爸爸在背後叫住我,他從褲兜裡掏出兩把佛手來,足足有二十多個,我高興得大叫,有爸爸在,真好!

廟會的最後一天,由村裡的養豬大戶貢獻出一頭大肥豬,供最後一場大法事所用。

空地上用木板搭起一個簡單的操作檯,這裡就是殺豬的場所,殺豬的場景太血腥,大人自然不允許我們看。

不過把豬殺死後,小孩子們就會湊在旁邊看熱鬧。

記憶中的廟會

豬血太多,村裡的每戶人家從家裡拿來一個盤子,在裡面放些鹽水,然後再接上豬血,過不久豬血就會凝固,我們稱之為豬紅,放上些自家種的韭菜一同翻炒,那味道簡直讓人慾罷不能。

一頭豬讓村裡幾個壯碩的中年人忙活了一上午,終於處理好。

這頭豬是要做成燒豬的,所以鮮紅的豬肉上又被塗上一層香料,從中間穿上兩根結實的棍子,就被抬上炭火烤。

好一會,豬皮被烤乾了水分,再過了一陣,豬皮上特意打上的小孔開始滋滋作響,豬油開始滴下來,滴在炭火上,炭火變得更旺了,負責看守的人把木炭撥開一部分,讓豬受到的熱力始終均勻。

傍晚時分,燒豬烤好,村子籠罩在一股馥郁的香氣中。

做完法事,就開始太公分豬肉。

每戶人家都會分到一塊豬肉,和早上接到的豬血做成幾道菜,又是一道饕餮盛宴。

關於小時候的那場廟會,我有很多細節都忘記了,但是那種雀躍與期待的心情卻永遠也不會忘記。

現在社會進步了,物質生活豐富了,卻難尋當時那份感覺,那時的人們會為自己搶到佛手而歡呼雀躍,會為吃一碗雞粥而耐心等待,會在菩薩面前祈求來年開春風調雨順,好播種插秧,那時的幸福是那麼簡單,那時的願望是那麼樸實。

而現在身處喧囂的時代洪流中,已很難再回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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