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壺,品的是人生

記得父親生前常捧一茶壺,紫砂的,壺型扁腹,通體圓潤豐腴,壺身鐫花刻字,由於多年摩挲,壺身竟然溫潤如鏡,光澤渾樸,有銅的質感。紫砂壺在父親與茶的滋養和呵護下,通體散發著一種高貴與祥和的亞光色,表現出“外類紫玉,內如碧雲”的狀態,壺茶相依,人壺融和。


那時,我常見父親眯著眼,半天呷一口,一副閒適自得的模樣。這壺一喝就喝了六十年。

平日喝慣茶杯茶的我,受父親的薰陶,也想附庸風雅。也巧,那日朋友去太湖邊的紫砂之都宜興丁蜀鎮淘了兩把上好紫砂茶壺,送了我一把,紫砂壺的器形溫婉方正,還有點可愛。雖沒有瓷的驚豔,也無玉的富貴,更不見軟玉浮香,不聆瑟瑟琵琶。卻又質地古樸純厚,透三分清高文人氣質,風雅之士或撰壺銘,或書款識,刻之花卉,印蓋鈐章,託物寓意,匠心獨運。看似砂質感,摸上很光滑……臨了,朋友一再叮囑我,要好好養壺哦。


壺可以養,這倒是很新鮮。可怎麼養呢?我又沒有一點養的知識與經驗,這倒讓我犯了難。我想幹脆瞎折騰一下得了。第一步,我將它放到鍋裡煮,煮了一小時,撈出來後,果然就覺得它柔和了許多,沒了那種生澀和乾燥的感覺;第二步,我抓了一大把茶葉扔進去,用開水灌滿,泡了一夜,第二天倒掉,洗淨,再聞聞,隱隱地覺得它有了一點茶香;第三步就漫長了,因為它有兩個明顯的缺陷,一是它的壺壁上有許多小疙瘩,二是壺蓋與壺口的吻合非常糟糕,旋轉起來,發出非常難聽的聲音,聽得我非常煩躁。但我想,既然是養壺,就應該把它從不完美養成完美,這才叫本事。


  於是,我開始日日養它,也沒什麼好辦法,就是得空時就把它捧在手裡,機械而單調地重複著兩種動作,一是撫摸,二是旋轉。說真話,撫摸時的感覺並不好,那壺壁上有許多小疙瘩,撫摸著它們,就像年少時撫摸自己臉上的青春痘,滿身心的苦惱。有時想一發狠,就像年少時那樣,把它摳掉,可這時耳邊就想起那時朋友的警告:“你別摳它,摳它會留疤,難看死了。”養這把壺還能牽動苦澀情事,這倒是始料未及。那好,我就不摳它,慢慢地把它們給撫平;旋轉時就是虐待自己了,加上壺蓋與壺口的吻合不是蠻好,它們交合時,我一旋轉,那聲音有時是尖叫,有時是悶哼,有時是拖泥帶水的一連串雜音,氣得我恨不得砸了這壺。可是,養壺嘛,當然就該有耐心和細心。

後來我與朋友探討養壺的事。他說,養壺是有學問的。新壺首先要用小火煮,將茶葉同時放入鍋中,除去新壺的煙土味並洗除汙垢,自然陰乾後再使用;不能讓紫砂壺接觸油質,保證它的結構通透;泡茶前應先“潤壺”,以滾沸的湯水衝燙一番外壁,然後再往壺裡沖水;上等養壺是一壺一種茶;每次衝完茶後,倒掉茶渣、用開水潔滌殘湯;用畢晾乾,讓壺休養生息;經常擦拭壺,並不斷用手撫摸,長久摩挲的壺,手感自然會舒服,你也會與這把壺產生深厚的感情。


我的耐心終於結出了碩果,隔了一年半時間吧,它就變得很光滑;旋轉壺蓋時,竟然能發出像某種古老樂器那樣神秘而悅耳的聲音;捧在手裡端詳它,覺得它很大氣,很樸實,散發著一種內斂沉靜的咖啡色光芒。不是由它泡的茶,我喝著還真是不可心,因為少了那種特殊的芬芳和醇厚的氣味。當然,我可沒把它當寵物看,而是把它當作一個相知相交多年的好朋友。胡思亂想時,喝口茶,往往能讓浮躁的心情安寧舒暢。

壺是有靈性的,也是有細胞的,只要你一直用茶精心去泡,它的細胞就張開,飽飽地吸進茶的清香和精華,從內到外,都浸潤茶的芬芳。以後每次泡茶,壺也會和人一樣喝茶,即使你放進一般的茶葉,也能喝到上好茶的味道。壺看似沒有生命,其實經過人的泡養、精心呵護,它以溫潤有神來回報主人對它的呵護,這未嘗不是人與壺的一種情感互動,其樂無窮。

窗外滿是風景,貴賤都在人養。一個養字,悟出了真諦,道出了自然,品出了心境。有人養出美輪美奐,有人養出悲歡離合。似一份愛,養得好,便養出田螺姑娘的傳說,自會有一段奇緣;養不好,便也只有“癢”了,因愛而生恨,各自丟棄,再不想念。天地之間,一束花、一隻鳥、一團蟲、一尾魚,甚至一段情,確實都離不開一個“養”字。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人生不也是如此麼,一個人先天的資質再好,缺少後天的教育培養,也是很難成才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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