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的“大逃港”事件

上世纪60年代的“大逃港”事件

前一段时间我看到一篇文章,说起上世纪60年代的“大逃港”事件,也就是广东的人跑到香港去讨生活。

按照当时的香港法律,这当然就是非法移民,所以香港当局就要抓捕、遣返他们。但是,这个时候香港市民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先后有十几万香港市民,带着食品和饮水赶去保护这些逃港者。很多逃港者,在市民的掩护下逃入市区。

据说有一次,没有来得及逃出的人被警察抓到汽车上,用了几百辆汽车啊,准备第二天遣送回内地。第二天,数百辆汽车排成长龙,缓缓向内地方向开去。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出现了:几百名香港市民突然跳到马路当中,躺在地上,挡住了汽车。有人大吼一声:“快跳车啊!”这一次,有上千名逃港者,在周围香港市民的掩护下逃离了现场。

这些情景,真是让人感动。香港这个自由港,当年的确是在张开双臂热情迎接外来者,这种开放性让人赞叹不已。

再看看现在,我们在新闻中看到的香港人,对内地人好像不是那么开放和友好,更谈不上热情。甚至对去香港购物的内地人都不热情,多买几袋奶粉都成了违法之事。两相对比,你难免会觉得,现在香港人的开放精神真是退步了。

那么当年大逃港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有一次,我问一位老香港人,说这事是真的吗?他犹豫了一下,说:“真的。但是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崇高。”

怎么回事呢?

首先我们得说说“香港人”这个概念。那个时候,香港是个移民城市,绝大部分香港人都是刚刚从内地移民过去的。所以,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香港人”,他们认为自己是广东人、福建人、上海人、浙江人等等。

这其实很好理解。现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中,很多外地人已经居住多年,并且在这里安家立业,打算一直住下去。但如果你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多半会答以自己的家乡,什么河北、湖南,而不会说自己是北京人、上海人。

所以,当时伸出热情援手、甚至勇敢保护逃港者的,虽然在法律上是香港市民,有香港合法居住身份,但他们其实也是移民。甚至,他们就是被救逃港者的亲戚、朋友、同村、同乡,只不过他们早去一步而已。中国人嘛,到了陌生地方,大家都是要先“找老乡”的。

也就是说,这些“香港人”对逃港者的热情帮助,虽然令人赞叹,但不必过度煽情解读。今天,外地人到北京上海,先找老乡聚聚,没人会说那是北京人热情接纳外地人。那就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普通人情世故。

上世纪60年代的“大逃港”事件


香港这个城市所具有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大部分也是这么无意之中产生和保持的,跟道德没啥关系。

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香港人显得相对冷漠了呢?

这不是什么道德退步。现在的香港人基本上都出生在香港,他们的本土认同,不再是远在内地的祖籍,他们觉得自己就是香港人。这个认同一发生,在特定的情况下,难免就有排外情绪。

今天聊到这个话题,其实是想说明,社会事务和个人事务不同。

在个人事务上,动机很重要,好的动机代表着善意。而在社会事务上,仅有善意是远远不够的。社会规律很复杂,善意和好的结果之间,并无必然联系。

我们来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在社会事务上,人们做的很多好事,往往并不见得出于善意。

还是拿香港来说事。我们都知道,香港的发达和繁荣,高度依赖于自由贸易。但是英国人在香港推行自由贸易——对所有人开放、零关税,却有着很实际的考虑,动机并非那么高尚。或者说,这并不是英国人提前设想好的,对香港有利的一套发展策略。

你想,如果当时香港不是对所有人开放,而是只对英国人开放,会出问题。在那个列强纷争的十九世纪,说不定什么时候,某个强国就会因为不能进入香港做生意赚钱而发动战争,武力夺取香港,英国不划算。

零关税,则是因为东南亚海域有大批海盗,香港岛登陆地点众多,不可能一一设防。如果政府试图收取关税,结果只是给海盗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生意。既然如此,何必自找没趣。不收税,也就没必要走私了,大家都做合法的进出口贸易好了。

事实上,作为殖民者,英国人对香港和香港人的态度,基本上可称为冷淡,或许还有一些轻视。

当年廉政公署在香港打击腐败官员时,一个英籍警界高官被查实犯有严重的贪污罪。虽然他已经卸任回国,但香港警方还是高调地将该人抓回,投入监狱,服刑四年。

其实,这个行动演戏味道很浓。那个英国人虽然被抓,但连贪污的赃款都未被追回,刑满释放之后就愉快地去西班牙享受退休富家翁的生活去了。在英国人眼中,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还是很清楚的。配合形势演演戏可以,真要为了外人牺牲自己人,还是算了吧。

正是由于这种对香港人的冷漠和轻视,英国人并没有把很多自己眼里的好政策在香港实施。二战以后,英国在本土大力推行福利制度,这个制度在当时的英国人看来,是有利于国家和民众的好政策。但这个好政策,他们并没有在香港推行。根本不可能指望英国人像在本土那样,掏钱出来在香港搞社会福利。

有意思的是,英国人没在香港搞福利制度,实在是香港的大运气。否则,香港势必也像战后的英国那样患上“英国病”——经济和社会发展陷入全面的停滞。香港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繁荣和富裕了。英国人的冷漠和轻视,无意中让香港成为战后世界,少数坚持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的地方,并因此快速发展,人均收入甚至曾经超过英国本土。

我们再来看一个相反的例子。在社会事务上,人们出于善意做的事情,得出的结果未必就是好事。

最近,著名媒体人王志安在追踪一个事件。前一阵,新闻媒体爆出一个消息,说一些十几岁的来自四川大凉山的孤儿,被一个格斗俱乐部收养,每天进行格斗培训。

这一下子舆论就炸了,很多善良的人都觉得,这不是“非法收养”吗?这不是“利用孤儿谋利”吗?这不是“剥夺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吗?

于是舆论群起而攻之。结果大凉山当地政府压力就很大,要把孩子领回去,据说要安排他们重返学校。你看初衷很好,很善良吧?

但是只要深想几层,就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在那么贫困的大凉山地区,回到那里,这些孤儿真的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吗?他们的生活来源怎么办?格斗赛事,其实是一种非常正规的赛事。孩子在这个行业里成长,真的就比进什么国家办的少年体校更残忍吗?为什么那些孩子自己反而不愿意回去?最后,回到大凉山,真的是这些孩子最好的出路吗?

上世纪60年代的“大逃港”事件


你看,一个善意的初衷,在社会事务中一旦如你所愿变成现实,结果未必那么良好。

社会事务和个人事务,最大的区别,就是因果关系极其复杂。所以,用动机分析,用善良与否来判断社会事务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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