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堂叔家在村口大桂花樹下搭了個簡易的窩棚開起了小賣部，其實他這個用幾塊木板七拼八湊、歪歪斜斜的貨櫃真算不得是小賣部的配置，櫃子裡平時也就擺著幾瓶醬油幾袋鹽，至於其它的貨品在我看來甚至還不如走村串戶的貨郎挑子裡的東西多。
但在小賣部顯眼的位置堂叔用來擺放著兩個酒罈子，村子裡的男人在每天耕作之後的黃昏總喜歡就著嘎嘣脆的炒黃豆喝上幾口燒酒解解乏，我爸也不例外。
那天老爸在給人犁了一天地後，從褲腰帶上的口袋裡抽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遞給九歲的姐姐：“大妹，去堂叔那兒給爸打壺酒。”
上小學三年級的姐姐蹦蹦跳跳地拿著那張五元錢的鈔票甩著羊角辮消失在家門口的小路上，原本從我家到堂叔的小賣部只需要十來分鐘，可姐姐卻在半個小時後才滿臉淚痕的回來，手裡的酒壺空蕩蕩的。
“大妹，你給爸買的酒呢？”老媽遠遠望見姐姐回來連忙迎了上去。
“我，我，沒買到酒。”話還沒說完，只見姐姐的眼淚叭啦叭啦的往下掉。
“怎麼啦？大妹。”老爸原本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聽見姐姐的哭聲連忙站了起來探出頭來問。
不知道是因為還害怕還是因為終於有人能為她的委屈撐腰後的釋放，姐姐在聽到老爸的聲音後哭得更厲害了，畢竟五塊錢對於我們家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那是爸用汗水換來的。
大字不識幾個的老媽將姐姐擁進懷裡輕輕地安慰她：“沒事，慢慢跟爸爸說。”
在姐姐斷斷續續地描述裡，她走到小賣部時，堂叔正和村裡的新滿叔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把手裡一直捏著的五塊錢遞給了堂叔說要給老爸買一壺酒，堂叔接過姐姐手裡的錢隨手扔進了貨櫃下面的抽屜，接著又轉過身倚著貨櫃和新滿叔說起話來，姐姐站在那兒等了許久也不見堂叔接過她手裡的酒壺裝酒，只得怯生生的問堂叔：“叔，你給我裝酒唄！”
堂叔聽了姐姐的話後才詫異地轉過頭來淡定地說：“大妹，你還沒給我錢呢？
“我剛剛已經給你錢了，你和新滿叔說話時給你的。”姐姐立即滿臉漲得通紅地解釋。
“有嗎？你剛剛有給我錢？新滿你剛剛看見大妹給我錢了嗎？”堂叔泰然自若的連忙面朝新滿叔問，新滿叔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大妹，你看新滿叔也沒見你給我錢。”說完他兩手一攤，示意姐姐他真的沒拿過那五塊錢。
一臉委屈的姐姐自知說不過他們，兩行眼淚已經流了下來，老實巴交的她只得悻悻地提著酒壺往家走。
姐姐的話剛說完，老爸披著滿是泥點子的粗布外套挽起袖子就往外衝，充血的眼睛裡滿是憤怒。
“他爸，你幹嘛去？”老媽的懷裡還抱著姐姐，見老爸怒氣衝衝往外走她連忙問了起來。
“我要去找那狗日的，他昧娃娃的錢也就是昧我們兩兄弟的情份！”從來沒見老爸凶神惡煞的樣子，我知道他這句話不是衝老媽吼，可這樣子還是把我和姐姐都嚇到了，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不知道老爸去找堂叔能不能要回那五塊錢，但我有一種預感今晚我們家會出事！
果然，老媽剛剛安撫好我和姐姐，老遠就看見鄰居馬大嬸從籬笆轉彎處挪動著身子往我家的方向跑，嘴裡焦急地叫著：“桃嬸子，不好了！你們家老桃跟你堂弟打架了！”忽長忽短的聲音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老媽貓著腰從灶房裡鑽了出來，聽清楚馬大嬸的來意後，一邊小跑著往外跑，一邊兩隻手放到身後解開腰裡的圍裙往籬笆上丟，嘴裡還不忘叫著：“大妹，看著鍋裡的飯，別燒糊了。”
夕陽已經沉下去了，天邊只剩兩團暗紅色的雲彩孤零零地飄在那裡，映著母親瘦弱矮小的身影，長長的影子拖著腳下踉踉蹌蹌的步子朝小賣部的方向遠去。
半個小時後，老媽扶著老爸回來了，只見老爸的左手搭在老媽肩上，嘴裡還一直罵罵咧咧著，罵幾句停了停，等緩過神來老爸又弓著身子轉過腦袋朝身後小賣部的方向罵：“狗日的，昧老子的血汗錢給家裡人買藥吃！”
我從來沒有見過老爸像潑婦一樣的罵人的樣子，但我知道他找了堂叔後兩個人的關係更加惡化了。
“我去的時候你爸已經跟堂叔打過了，聽人說你堂叔抵死不承認接過大妹的錢，你爸不肯信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越說越激動，你爸隨手拿起路邊的石頭將你堂叔小賣部的兩個酒罈子全砸碎了，你堂叔不由分說操起門角邊的扁擔。”老媽一邊給老爸的傷口上抹茶油，一邊對著似懂非懂的我和姐姐兩個人說，老爸疼得咬牙切齒翻白眼，好在都是皮肉傷，沒什麼大礙。
“大妹，錢你到底是給堂叔了還是弄丟了？”老爸不死心，呲著牙吸口冷氣後平靜地問姐姐。
“我給堂叔了，他接過錢往貨櫃下面一放，櫃子太高我只是不能確定是放抽屜還是塞在他口袋裡。我給錢時新滿叔肯定看見了的。”姐姐小聲地說著，她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慌亂。
“新滿那個殺千刀的，我去找他對質問是不是親眼看見大妹把錢給了堂弟時，他竟然含含糊糊說不清楚，打架時他還拉偏架，我今天要不是被新滿抱住身子，我能受傷？”老爸憤憤地分析著他受傷的原因。
“算了，孩子他爸，為了五塊錢你看你弄得一身傷，孩子也委屈，你就當這錢咱沒掙過，或者是大妹給弄丟了。”老媽一向都是老好人，直到此刻仍然想勸老爸息事寧人。
“糊塗！這是五塊錢的事兒嗎？他狗日的昧良心，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老爸騰的站起身來漲紅著臉對老媽說。
“那你吵也吵了，架也打了，還要怎樣？”老媽見老爸仍然不肯放下心來，連忙針鋒相對的問。
老爸聽完老媽的話後，眼神頓時暗淡了下來，後來竟然慢慢地將身子移到椅子上坐下。
那天的晚飯比以前遲了許多，原本我以為我們都會很餓，可是當圍著飯桌坐好時，一家人都只是默默地碗裡的飯往嘴裡機械的扒拉著，沒有人說話，燈泡發出昏黃的光照在我們臉上寂靜無聲。
自從老爸和堂叔打架後，我們兩家再也沒有來往了。堂叔的小賣部也在那次打架事件後不到半年的時間便倒閉了，至於倒閉的原因據說是村裡人很少在他的小賣部買東西，貨櫃上的東西都過期了還在賣，到最後堂叔實在是經營不下去了，只得安心去侍弄幾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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