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十一歲女詩人的自殺


一個三十一歲女詩人的自殺

這篇文章叫做“一個三十一歲女詩人的自殺”,而不是“一個三十一歲自殺的女詩人”,所以重點在“自殺”。

1962年8月,西爾維亞•普拉斯在高燒和極度的絕望中,給媽媽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我多麼想重新開始,我是一個作家……一個有天賦的作家,我知道我的才華,我的能力。我現在正在寫出一生中最好的詩句,這些詩將讓我留名百世”。

她果然留名百世——不過已是身後名,她於三十一歲開煤氣自殺,那個時候她只能算得上嶄露頭角,前程遠大。但是,在她死後,聲名鵲起,被譽為“自白派”詩人代表,被稱為美國繼狄金森和畢肖普之後,美國最重要的女詩人,並且獲得普利策獎。

只是,這些她再也看不到了。

斯人已逝,香消玉殞,對於讀者而言,唯有遺憾和嘆息,再有就是,這樣一個美麗卻短暫的生命,她的自殺,究竟有什麼原因?

也許要從她生命裡最重要的關係說起,實際上人的一生中無不在各種各樣的關係中,有些關係會滋養你,有些關係會折磨你。然而,最重要的是與自己建立良好的關係。


一個三十一歲女詩人的自殺

西爾維亞與父親

西爾維亞•普拉斯的父親奧托普拉斯是德裔波士頓大學的植物學教授,母親則來自奧地利,是她父親的學生。也許因為是外來移民的緣故,這是一對特別努力的夫妻,一生都在積極工作以實現他們遠大的目標。對於西爾維亞來說,生命中第一件改變的她心境的事,便是弟弟沃倫的出生,她說:“我曾是一個溫柔宇宙的中心,但在這個中心兩年半世間的時候,宇宙的中軸歪曲了”。她覺得被拋棄,並且“因為她的害怕被拋棄,她學會了提高語言技巧來取悅她的父母”——也許這也是其詩歌天賦的來源之一。

沃倫出生的後一年,也就是1936年,奧托的身體出現問題——他自己懷疑是癌症,但直拖到1940年才願意去看醫生。因為身體的緣故,每次他下班回家已是耗盡體力,所以,他跟孩子們的交流也及其有限,在孩子的眼中,他成為“批評者,判斷者,要取悅的人”,只“獎勵異乎尋常的優秀”。

8歲的西爾維亞覺得父親像變了一個人,他的書房越來越不歡迎西爾維亞了,這給她一種錯覺——爸爸愛他們,可是如果他們遠離他,他就更愛他們——西爾維亞的被拋棄感更加深刻。再加上因為母親的忙碌,她經常被送到外祖父家,外祖父家在大海附近,海水碧藍,風景宜人,親人們寵愛她——可是也替代不了自己父母的愛,她實際上是一個孤獨的小孩。1940年5月,奧托因肺栓塞去世。當西爾維亞被告知這個消息後,她說 “我再也不能和上帝講話了”!她的父親是她的上帝,可是上帝卻拋下了她。

父親的早逝給西爾維亞的創傷,一生未得療愈。那種傷痛總在生命的某個時候,幽靈一般浮現出來,讓她抑鬱,成為她筆下苦澀的詩句。

在那首《老爹》中,我們讀到了愛恨交織,讀到了苦澀悲慼。

你不要,不要

再做,黑鞋

在其中我像一隻腳,

生活了三十年,可憐,蒼白

幾乎不敢呼吸或啊——嚏


老爹,我不得不殺死你。

我還沒來得及你就死了

……

大約就只看這幾句,也能明白普拉斯內心裡的苦楚。她或許對父親又恨又怕又無能為力,她在父親那裡小心翼翼,像一隻裝在黑色鞋子裡的不敢呼吸的蒼白的腳——實際上,在這首詩裡,她將父親比作納粹軍官,她想殺死他,卻又深深愛著他。她曾告訴過朋友,她恨不得死去的是她自己。

這樣的父親沒有給幼年的西爾維亞以安全感。那麼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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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亞與母親

西爾維亞給母親的信總是熱情洋溢,充滿譽美之詞,大多數是向母親報告她獲得的各種成績。這些樂觀積極的文字和她充滿陰霾的詩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麼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西爾維亞?是信裡那陽光美少女還是詩行裡陰鬱的婦人?或許兩者皆有真實性,她在史密斯學院的畢業論文就是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物的雙重性格為主題。但可以斷言,詩歌中的她更真實,畢竟她的詩被稱為“自白詩”。

她給母親的信報喜不報憂的緣故有二。一是,他們家由來已久 “只獎勵異乎尋常的優秀”,這並不僅僅限於父親,她的母親也是。西爾維亞在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一種信念,只有自己足夠優秀,才能得到父母的愛。所以,普拉斯一直追求進步和成功。在普拉斯的各種信件當中,你可以看到普拉斯烈火一般的上進心。她說:“我不能忍受平庸中流”,“我要抓住所有機遇” “要是沒有壓力和考試,人生也就虛度了,往前看是越來越加速的奮鬥和工作,直到人生終點”,她不僅僅是在學業上要求極高,在各個方面,甚至在社交上也要做到最好,“這些無意識地和她對被愛的自然需要聯繫起來,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父母給予她的愛取決於她取得的成就”。二是,父親的去世,讓這個家庭經濟陷入困頓。她母親極為吃力地養育兩個孩子,讓他們接受相對來說最好的教育,為此,損傷了自己的身體。作為長女,很小的時候西爾維亞就開始對家裡的經濟抱有極大的責任感,她三十一年的生命幾乎都在缺錢,幾乎都在拼命掙錢和省錢——這大約也是她的不安全感來源之一。所以她自覺虧欠母親,她給弟弟沃倫的信中這樣寫道:“我們在榨取母親二十年心血和照顧之後,現在是回饋她以成倍的歡樂的時候了”!

然而,所有這些也成了壓垮西爾維亞的包袱。在史密斯學院,普拉斯表現出色,唯有一門科學課的讓她心生畏懼,她說 “我的人生觀現在懸於一門課的成敗上”,讓她 “生活中的微小選擇都變得像山一樣不可逾越”。這其實已經顯露出可怕的前景——一旦失敗,她將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果然,1953年夏天,當得知自己被奧康納寫作班拒絕以後,西爾維亞第一次自殺:她服下了大量安眠藥,但是第二天被發現、送往醫院,獲救。

西爾維亞的母親,無疑是一個好媽媽。她甚至並不自知自己給女兒的壓力——作為奧地利移民,想在美國有一席之地,就一定要積極爭取,也許她也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實際上,人的價值觀都是環境的產物。

只是,她的價值觀給女兒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和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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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亞的親密關係

雖然自殺的陰霾仍在,1954年西爾維亞依然以優異成績畢業,並申請到布萊特獎學金,來劍橋大學學習兩年。在此之前,她感嘆過:“如果劍橋大學能錄取我,該有多好啊!我的整個人生將在彩虹之巔”, 年輕的她哪裡知道生活從來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一個問題消失了,另一個又會出現,循環往復,直至死亡。

西爾維亞是個美麗的姑娘,又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在詩歌和繪畫上表現出過人的天賦——這樣美麗多才的姑娘,一定吸引了眾多年輕人的心,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她從不缺乏男性友人和追求她的人。

在劍橋,她與泰德•休斯相遇了。她愛他,她說:“我為他寫了迄今最好的詩,這是我唯一遇到的,在才智上可以跟我平起平坐的男生。” 恰恰,那個時候,這個男人也愛他。她說:“我終於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對此我心裡沒有一絲疑問”。於是他們秘密結婚,一是因為一貧如洗,二是因為,西爾維亞依然在上學。能入西爾維亞的法眼,泰德自然也是才華橫溢,他畢業於劍橋,後因詩歌《雨中之鷹》蜚聲文壇,後來成為英國的桂冠詩人。他們有共同的愛好,應該曾是靈魂伴侶。在誕下女兒之後,泰德也表現出應有的溫存和體貼——他們的確也是幸福過的。然而,這世間從無定數,更難言相守一生。後來,泰德和西爾維亞搬到德文郡一棟有著10個房間的大屋,那裡有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坪,有恣意怒放的美麗水仙,有碩果累累的蘋果樹,有金黃甘甜的蜂蜜,也有他們的一雙兒女,本來一切越來越好,泰德卻出軌了另一個女子美麗女子阿西爾,離開了西爾維亞,離開了兩個幼小的孩子。

西爾維亞的世界崩塌了,她提出離婚。

一個男人在愛和不愛的時候差別太大了。不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最基本的善良和責任都沒有了,西爾維亞在給朋友的信裡寫道:“我對離婚一事相當滿意,感覺生命力又在我身上覆原;但細節頗是不堪……今年夏天在我重感冒一星期病得死去活來的時,泰德藉機跟我坦白,他原本並不想要孩子,鄉下的房子就是一場騙局。” 在給母親為數不多的心情晦暗的信當中,她說:“我不相信離婚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離婚,但是我不能繼續再過這種低人一等的痛苦生活了”。

像西爾維亞這種極自尊的女子來說,“低人一等”恐怕比被拋棄更難忍受。況且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費都沒有著落,也沒有寫作的時間,所有這些,最終壓垮了她。1963年2月11日,西爾維亞開煤氣自殺。自殺前,她將兩杯牛奶放在幼兒的床邊。用膠帶貼住門,並且以毛巾圍好,以防煤氣進入。她之前服用了安眠藥,並且讓醫生來。

在一本西爾維亞的傳記中,作者有如下評論:“在所有關係中西爾維亞似乎都是分裂的,她對另一半要求很高,但是卻不卻不喜歡對方強過自己,她不喜歡驚喜,任何出其不意的事情都讓她不安,她喜歡可以預見的生命,如果不是,她要麼一頭扎進學習裡,要麼抑鬱,要麼生病”,所以在和泰德的關係裡,也許她也有她的瑕疵。當然她的瑕疵來自她的缺乏安全感。

然而,直到死亡,西爾維亞也沒能離成婚,她依然被葬進泰德的家族墓地。泰德擁有她所有的著作版權。她龐大的文學遺產由泰德的姐姐處理,出版前必須經過泰德家族的嚴格審查,防止對泰德不利。連她的母親要出版與她的通信,也要獲得泰德的同意。

能說什麼呢?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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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亞與自己的關係

西爾維亞一直在尋求外在的認可,從幼年時期便是如此,她已經習慣於努力以好的成績、好的表現去取悅雙親。在她長大以後,她努力在各個方面證明自己的優秀。在給母親的信中,她寫道:“我需要異性的傾慕證明自己的魅力,智力上的超前”以及“我忽然理解做女人的幸福,當一個男人親吻你的肩膀,誇你美麗動人,最重要的是誇你智力超群”。她需要外界對她的認可才認可她自己,而做女人的幸福對於她而言就在於男人的誇獎。實際上,她自己一直沒有跟自己建立直接的無條件的愛的關係。因此,一旦她被外界否定,她便失去了賴以依存的源泉。泰德的外遇是對她最極致的否定,直接導致了她的自殺。

西爾維亞想從父親,母親和愛人那裡獲取安全感,卻忽略了真正的安全感只有自己能給自己,也沒有認識到真正重要的力量,並非是他人的認可,而是自己百折不撓的內心。 而且,有的時候,恰恰是在其他所有關係破碎、撕裂之後,也就是在經歷一定的孤絕之後,才能建立與自我的關係——當一切外在依靠都已崩塌,不得不去依靠自己。一旦建立了與自我的良好關係,依靠自己,愛惜自己,不需要費力去換取別人的愛,生命便可以進入一個新的層級。可惜,西爾維亞沒有將這樣一個機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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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們永遠不能責怪別人的選擇,因為你無法感同身受,並不知別人的痛苦到底有多深,然而西爾維亞短暫的一生,至少可以讓我們更明白如何更好的做父母:切不可功利地去愛孩子,這會讓孩子失去安全感,也容易讓孩子失去價值感。幫助孩子建立良好的自我,讓他們學會愛自己、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在任何情況下,永不放棄自己,一旦熬過至暗時刻,自會有自在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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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引文部分來自《普拉斯書信集》以及Sylvia Plath A Bi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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