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安憶
“再不給我打錢，我就要破產了。”
上週，美國最大的國企繼續向聯邦政府乞求援助。
受疫情影響，美國郵政（USPS）已深陷經營困境，現金流將於9月30日前耗盡，6月前可能就將被迫停止服務。
這樣的局面，完全是特朗普一手造成的。
最大國企被特朗普推上懸崖
USPS是美國最大的國企。它擁有68.5萬名員工，每年收遞1460億封郵件，其中包括60億個包裹。
疫情中的美國，USPS的員工每天冒著生命危險，在全美範圍內投遞著處方藥、報紙、人口普查提醒、疾控手冊等重要郵件，還有食品、生活必需品等包裹。
4月11日，戴口罩的USPS郵遞員在紐約法拉盛送件
目前，USPS已有約500名員工感染新冠肺炎，其中19人不幸死亡，另有6000多人自我隔離。
更糟糕的是，受疫情影響，USPS的郵件量在3月暴跌30%，預計第二季度還將下跌50%。
而在過去11個財年，USPS已累計虧損了690億美元，債務總額為年收入的兩倍。
上月底，美國剛剛通過了2.2萬億美元財政刺激法案，原本，為USPS提供紓困資金這事，兩黨沒有太大分歧。
參議院（共和黨為多數黨）的方案，希望為USPS提供130億美元的無償援助。
眾議院（民主黨為多數黨）的方案，不但提出注資200-250億美元補償USPS的收入損失，還建議提供110億美元的債務減免，另外還有包括調高USPS在財政部的借貸限額，取消借款上限等措施。
《華盛頓郵報》報道
但是，特朗普力排眾議發出威脅，如果法案中包含任何用於救助USPS的資金，他就會否決這項法案。
最終，USPS只獲得一筆100億美元的貸款。
USPS絕望了，他們上週告訴國會，按照目前的虧損和支出率，USPS將在9月30日之前用盡現金。
USPS要求下輪援助方案為其提供750億美元：250億美元用於抵消疫情帶來的損失，250億美元將以贈款的形式資助其現代化項目，其餘部分則是美國財政部不受限制的借貸額。
特朗普與世界首富的恩怨
特朗普為什麼要砍掉USPS的援助款？
4月7日，就有記者為此提問：“眾議員格里·康納利暗示，特朗普砍掉了USPS撥款，可能會毀掉它。”
“這是對我的最新攻擊，說我毀掉了USPS。”特朗普回答，“我告訴你究竟是誰毀掉了USPS，是那些讓USPS送包裹的互聯網公司……他們把包裹丟給USPS，然後說‘你去送’。如果他們提高配送費，你就會發現USPS就能賺錢或實現盈虧平衡，但是他們沒有這麼做，我們正想弄明白原因。”
這個答案沒有一點新意，特朗普再次把鍋甩給了亞馬遜。
一直以來，特朗普都在批評USPS充當了亞馬遜的“送貨員”，卻損失了“鉅額資金”，並藉助USPS和亞馬遜攻擊貝索斯。
特朗普和世界首富結怨於當年的總統大選。
特朗普代表著石油煤炭鋼鐵企業的利益，與硅谷華爾街都不對付。
貝索斯在2013年買下《華盛頓郵報》
在希拉里的陣營中，貝索斯一直是特朗普的眼中釘，因為他手握著《華盛頓郵報》這樣的輿論大殺器。
2015年，特朗普攻擊貝索斯是邪惡的科技寡頭，多次揚言要在當選總統後整治亞馬遜。
貝索斯創立的藍色起源太空公司
貝索斯則稱特朗普是譁眾取寵的政治小丑，還調侃要用自家的火箭將特朗普送“上太空”。
大選期間，《華盛頓郵報》組織了一支由20名資深記者組成的“反川小組”，專挖特朗普的黑料。
特朗普吹噓自己“玩弄女性”的錄音醜聞就出自於此，差點讓他前功盡棄。
特朗普2005年參加《通往好萊塢》節目時的錄音被曝光
特朗普的恨意可想而知，贏得大選剛入住白宮時，工作人員總會聽到他在大聲抱怨亞馬遜。
醜聞事件後，媒體多次拍到第一夫人有意避開和特朗普牽手
起初，特朗普總是借《華盛頓郵報》抨擊貝索斯，但很快他又抓到了新的“把柄”——美國郵政。
“為什麼每年虧損數十億美元的USPS，要向亞馬遜和其他公司收取如此低廉的郵寄包裹費用，這讓亞馬遜變得富有而讓USPS變得愚蠢和貧窮？”
“每寄一個（亞馬遜）包裹，USPS就少賺了1.5美元。”
“USPS已經成了亞馬遜的送貨員。”
2018年3月底，特朗普連發5條推文，隔空喊話貝索斯，抨擊亞馬遜公司避稅不繳、利用USPS廉價服務、導致美國零售商破產。
貝索斯沒有回應。
亞馬遜業務為USPS帶來增長
亞馬遜真的佔了USPS的大便宜嗎？
2014年，亞馬遜40%的包裹由USPS配送，接近1.5億件，平均每個包裹配送費為2美元，是聯邦快遞或UPS的一半。
2017年，亞馬遜62%的包裹由USPS配送，大約為13億件。
表面上看，USPS每年讓亞馬遜省下26億美元，自身卻是年年虧損，2007年-2017總計虧損651億美元。
可事實上，亞馬遜帶來的包裹業務，是USPS為數不多的增長業務。2017年，USPS營收同比減少18億美元，但包裹和投遞營收卻同比增長了21億美元。
USPS 2017年財政報告
隨著電子商務需求增長，USPS每年都在提高運費價格，去年，其最後一英里交付服務和點對點時效服務提價超過了10%。
2020年，USPS收窄了提價幅度，他們擔心提價過猛會失去消費者，將市場拱手讓給競爭對手。
與其說是亞馬遜讓USPS跑腿，不如說是亞馬遜的消費者選擇了USPS。
USPS車裡有成箱的亞馬遜包裹
經過多輪提價，在寄送1到5磅重的包裹時，USPS依然是消費者最經濟的選擇，而這個重量恰恰是網購包裹的主流。
而且，無論亞馬遜自有物流，還是其物流合作伙伴（主要是聯邦快遞和UPS），都無法將包裹運送到一些偏遠農村，他們必須依靠USPS龐大成熟的全國網絡來完成“最後一英里”的交付。
USPS車上直接印了亞馬遜logo
為了藉助USPS的這種能力，亞馬遜還要付出額外的成本。
諮詢公司ShipMatrix基於USPS2019年經營數據發現，亞馬遜的包裹，如果完全通過自有物流或合作伙伴運送交付，平均成本為1.75美元。一旦這種配送需要加上USPS的末梢配送，平均成本就會上升到2.34美元。
一個法案讓百年國企由盛轉衰
不同於私人承運人，USPS是美國聯邦政府的獨立機構。法律規定其有義務為每一個美國公民提供“通用服務”，無論交付地區多麼偏遠，都不得排除在外。
USPS前身為美國郵政部，1775年由美國開國元勳富蘭克林擔任第一任局長，見證了美國從最初的13塊英屬北美殖民地擴張為大國的全部歷史。
從1790年的75個郵局開始，美國郵政部隨著美國人對寄信與報紙的旺盛需求迅速壯大。
1840年，平均每個美國人每年通過美國郵政部收寄2.9封信和2.7份報紙。
19世紀中期，郵政部建立了鐵路郵路，20世紀初期又擁有了航空郵路。
約1894年，舊金山H站前郵局
約1895年，一名身穿制服郵遞員坐在郵政馬車上
兩次世界大戰，“家書抵萬金”，千萬美國將士都離不開郵政部“廉價、快速、高效”的服務。
然而，隨著郵政部內部管理出現混亂，一次罷工促成了USPS的誕生。
1970年3月18日，郵政部紐約員工帶頭抗議過低的薪水和糟糕的工作環境，全美21萬郵政部員工舉行了為期8天的罷工。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不得不派出24000多名國民警衛隊軍人，緊急“上崗”擔任郵遞員。
1970年郵政部第一次大罷工
最終，政府作出了讓步，於1971年7月1日廢除郵政部，引入企業化經營方式，建立了美國郵政服務公司（USPS）。
不過，郵政大權仍在國會手中，USPS11名董事中有9人需總統任命，並由國會確認。
從2001年開始，電子郵件、電子賬單的興起，搶走USPS不少生意，郵件業務逐漸下滑。
但是，真正壓垮USPS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國會2006年出臺的《郵政責任與增強法案》，該法案要求USPS每年向退休員工醫療福利基金賬戶預存大量資金。
國會2006年出臺了《郵政責任與增強法案》壓垮USPS
從2007年預付退休員工醫療福利金開始，USPS當年便出現經營虧損；到2011年，USPS已無力支付這筆資金，次年起開始拖欠。2017年，這一要求被新的員工退休醫療福利計劃取代，但預存金額仍然巨大。USPS還要分期償還此前拖欠的費用，這讓營收增長本就乏力的他們陷入虧損泥潭。
從2007年到2017年，USPS累計虧損624億美元，其負責人將其中的548億美元怪罪於“福利”。
事實上，正是以亞馬遜為代表的互聯網公司，將USPS從破產的懸崖邊拉了回來，他們帶來了新的業務，甚至幫忙分擔了一部分醫療保險的補貼。
被政治博弈逼到破產邊緣
亞馬遜需要美國郵政，美國郵政也需要亞馬遜。
對於特朗普的“成見”，《名利場》直白地評價：特朗普害怕亞馬遜，因為亞馬遜活在一個他根本搞不懂的世界。
《名利場》深挖了USPS遭到排擠的原因，恐怕與今年11月的美國大選不無聯繫。
受疫情影響，美國民主黨正積極呼籲人們通過郵寄選票的方式參與大選投票。
然而，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卻否決了這一提議，認為如果郵寄選票帶來更多選民參與投票，可能會給共和黨帶來“災難性的”結果。
特朗普表示，郵寄選票是“非常糟糕的”做法。
可是專家卻覺得，特朗普這麼做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公共政策研究組織R Street研究所合夥人凱文·科薩爾，曾花費了超過10年的時間為美國國會研究郵政事務，他無法想象特朗普會關閉郵政服務。
凱文·科薩爾多次談論起USPS
“這（郵路不通）對擁有很多共和黨選民的農村地區將是毀滅性的。”科薩爾直言，“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許多共和黨人通過郵件投票，總統通過郵件收到投票，特朗普的年長支持者們則通過郵件獲得藥物。”
科薩爾認為，特朗普不願立即為USPS提供緊急援助，這是談判策略的一個部分。
長期以來，美國保守派人士一直希望將郵政系統朝著私有化方向改革，特朗普自己的郵政改革委員會去年也發佈過一份報告，就此提出了一些建議。
也就是說，關係到無數美國人切身利益的USPS，是被政治博弈逼到了破產邊緣。
美國人都在為USPS抱不平
無論特朗普是怎麼打算，他這次捅到了馬蜂窩。
在總統和USPS之間，很多美國老百姓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站隊後者。
有人是因為要靠USPS救命。
在美國，USPS每年配送約100萬份救命藥品。
有人是因為USPS價格公道。
“我在聯邦快遞工作，將一張生日賀卡寄到農村，最便宜的方案是15.5美元，走USPS呢？只要0.5美元，便宜31倍！請救救USPS！”
有人是因為USPS承擔了大量公共義務。
“它是黑人為數不多可以獲得高薪工作的地方之一。”
“在USPS工作26年，剛剛幫助公立學校的學生協調投送了25000本Chrome書，能讓他們繼續上課，而學校仍處於關閉狀態。”
realKY Derby Divas曬出自己投送Chrome書的照片
確實，USPS承擔了太多公共義務，比如大量僱用退伍軍人，為僱員提供良好的福利政策，為盲人等特殊人群提供低於成本價的寄遞服務，為黑人提供工作機會。
今年，USPS還將負責向美國公民寄送2020年人口普查調查表，以及選舉倡議書。
此外，USPS還是萬國郵政聯盟的一員，是全球主要跨境物流網絡中的重要一環。
在疫情中，就連特朗普自己都說過，對於正在自我隔離的美國家庭而言，USPS是他們獲得所需物資的重要保障。
對於USPS的境遇，工作人員也徹底憤怒了。
“我在USPS工作了22年，在零度天，暴雨和熊熊大火中送過郵件，我知道我們這群忠實的員工應有更好的待遇。”
女兒傑妮在推特上訴說，媽媽要靠加班才能養家餬口。
全民買郵票救不了USPS
為了拖延破產時間，USPS正在考慮裁減約四萬名員工，而美國人在社交平臺上發起了拯救USPS的話題。
很多人通過購買郵票，來為USPS盡綿薄之力。
推特上，教授和歷史學家都在科普，歷史上，郵政服務是怎樣促使美國人團結起來。
也有人提到了科幻電影《末日郵差》，這部影片就是從一個假郵差說起，講述了一個秩序徹底崩潰的社會，是如何通過郵件修復信任、恢復社交，最終從重建郵政系統開始，恢復了一個社會的秩序和希望。
科薩爾指出，USPS是獨一無二的。
“與典型的政府機構不同，它被設置為自籌資金。”科薩爾說，“如果USPS確實用光了現金，並且已經充分利用了其借貸限額，並且不能通過迅速出售某些資產來籌集現金，那麼它將不得不關閉。”
因為USPS是政府機構，科薩爾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它逃過破產程序，“沒有幫助，就沒有B計劃。”
眾議員康納利正在奔走疾呼，尋求各界就為USPS“免除債務、擴大信貸和注入現金”達成共識。
在這場政治拉鋸戰結束之前，USPS不太可能完全崩潰，但如果援助沒有及時到來，部分服務中斷和裁員在所難免。
一些議員警告說，USPS的業務，可能會在6月前停止。
- 參考資料：
- buzzfeednews：save us postal service coronavirus twitter
- vox：usps bailout privatization amazon trump
- adn：white house rejects bailout for us postal service battered by coronavirus
- katu：USPS struggling through pandemic, may need funding boost in next stimulus package
- federalnewsnetwork：USPS reports postal employees’deaths from coronavirus, ‘not immune’to financial downturn
- barrons：Why the Stimulus Package Includes $10 Billion for the U.S. Postal Service
- buzzfeednews：People Are Buying Stamps And Praising Mail Carriers After The US Postal Service Said It Needs A Coronavirus Bailout
- citypages：Better than buying stamps: 5 creative ways to save the US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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