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選讀(75)|蒙驁伐魏


通鑑選讀(75)|蒙驁伐魏



【秦紀一】

秦昭襄王三年

(甲寅 公元前二四七年)

蒙驁帥師伐魏,取高都、汲。魏師數敗,魏王患之,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誡門下曰:“有敢為魏使通者死!”賓客莫敢諫。

毛公、薛公見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卒,信陵君色變,趣駕還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為上將軍。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復為魏將,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蒙驁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關,抑之而還。


通鑑選讀(75)|蒙驁伐魏


安陵人縮高之子仕於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大夫,使為執節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國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請之。”使吏導使者至縮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也,將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見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辭!”

使者以報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願君生束縮高而致之!若君弗致,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憲,憲之上篇曰:‘子弒父,臣弒君,有常不赦。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今縮高辭大位以全父子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太府之憲也,雖死,終不敢行!”

縮高聞之曰:“信陵君為人,悍猛而自用,此辭反必為國禍。吾已全己,無違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信陵君聞之,縞素闢舍,使使者謝安陵君曰:“無忌,小人也,困於思慮,失信於君,請再拜辭罪!”

柏楊曰:

這段史蹟的重點應在管城,可是,原文卻全力描述縮高和安陵君的對話。管城是否攻陷,或是解圍而去,卻沒有交代。中國傳統的史學家,習慣於這種僵硬的機會教育。於是,事實不重要,意識形態才重要。管城不重要,縮高、安陵君的言論才重要,歷史不成為歷史,而成了儒家學派的傳道書。

王使人行萬金於魏以間信陵君,求得晉鄙客,令說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復為將,諸侯皆屬,天下徒聞信陵君而不聞魏王矣。”王又數使人賀信陵君:“得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將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娛,凡四歲而卒。韓王往吊,其子榮之,以告子順。子順曰:“必辭之以禮。‘鄰國君吊,君為之主。’今君不命子,則子無所受韓君也。”其子辭之。

柏楊曰:

使魏圉決心排除魏無忌的,有兩句話:“人們只知道有他,不知道有你!”這是“知他不知你”模式。范雎剛用它打擊過皇太后羋八子和魏冉(參考前二六六年)。魏無忌能保全性命,真是奇蹟。因為隨著歷史演進,這兩句話越來越有殺傷力。

魏無忌忠義震天下,萬眾欽敬。何以魏圉所聽到的全是讒言?這固然是秦王國的銀子厲害,也是魏無忌的一種錯誤。以他的權勢和能力,足可以切斷國王與外界的交通,至少也可以在國王左右,安置自己親信像田單在國王田法章左右安置貂勃一樣(參考前二七九年),然而魏無忌卻沒有這樣做,只緣他認為跟國王是親兄弟,不可以待以機心,更不可以懷疑對方會心狠手辣。他缺少保護自己的行動,而終於使大局全非。僅只忠心沒有用,必須使主子相信你忠心才有用。而又如何使主子相信你的忠心,那要看官場手段。然而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全部投入工作之後,已沒有時間供他逢迎。中國歷史上魏無忌故事一再重演,原因恐怕在此。


通鑑選讀(75)|蒙驁伐魏



札 記

十年前,秦軍圍攻趙國邯鄲,魏國援軍留兵不進,信陵君魏無忌竊符救趙,大破秦軍,卻因擅奪兵符不敢歸魏。本年,秦軍攻魏,魏國屢敗,魏王乃使人請信陵君歸來領軍施救。可嘆的是魏無忌能擊敗秦軍,卻無法抵抗讒言佞語的離間。魏無忌帥聯軍再次擊敗進犯的秦軍,也可見六國並不是沒有力量抗秦,只是沒有能力團結;不僅沒有能力團結,還屢屢將本國人才或棄用,或逼走,真是​咎由自取。

山人曰:

《禮記·儒行》:“劫之以眾,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這句話用在安陵君真是再符合不過了,面對信陵君的無理要求和訛詐,他不卑不亢地進行交涉,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怯懦,因為他心裡想的是自己的職業,那就是先王傳給他的社稷,為了社稷可以犧牲一切,就像是《左傳》說的:“苟利社稷,生死以之。”表面是為了社稷,其實就是為了維護自己堅持的一種立場和原則,可以說是精神上的衛士。

《韓非子·難勢》:“慎子曰:飛龍乘雲,騰蛇遊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蚓蟻同矣,則失其所乘也。賢人而詘於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不肖而能服於賢者,則權重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為天子,能亂天下:吾以此知勢位之足恃而賢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於風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於眾也。堯教於隸屬而民不聽,至於南面而王天下,令則行,禁則止。則此觀之,賢智未足以服眾,而勢位足以缶賢者也。”說明的道理是一個人的重要性很大程度來源於他所處的位置,信陵君受到諸侯的重視,那是因為他是魏國的重臣,若沒有了魏國那他肯定也不會那麼受重視。

《戰國策》也有著類似的故事:靖郭君將城薛,客多以諫。靖郭君謂謁者,無為客通。齊人有請者曰:“臣請三言而已矣!益一言,臣請烹。”靖郭君因見之。客趨而進曰:“海大魚。”因反走。君曰:“客有於此。”客曰:“鄙臣不敢以死為戲。”君曰:“亡,更言之。”對曰:“君不聞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得意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陰,奚以薛為?失齊,雖隆薛之城到於天,猶之無益也。”君曰:“善。”乃輟城薛。國家是一個人榮辱的來源和一個人的庇護所在,沒有了強大國家,那麼自己的權勢都會是泡影,所以國家才是你堅強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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