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在現代漢語的語境中,主體(subject)在廣義上常常指與周圍的他物發生關係、發揮作用的主動者,比如“企業是市場競爭的主體”;而被作用的一方則是客體。當然正如在主奴辯證法中主奴的獨立性可以相互轉換,主客的關係也可以相互轉換。

近代以來,在所有的主體中,人最為矚目,猶如神的朗照之光點亮了世界的存在。那麼人的主體性地位在近代是怎麼發展的呢?

一、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

西方哲學中的主體性原則其實最早濫觴於古希臘,但我們當代關於主體的觀念更多受惠於培根、笛卡爾以來的近代哲學:人的本質是理性,理性內在於主體。

近代哲學之父笛卡爾為了尋找到真知所能賴以生輝的基礎,在《第一哲學沉思錄》中使用普遍懷疑的方法,將所有感官得來的、一切科學知識甚至上帝的存在全數否定,後來發現只有“我在懷疑”這一事實不可懷疑,於是確立了“思”的自明性,從而確立了一個“我思”的主體。然而除了“思”之外,其他的物體都可以被普遍懷疑所弭除,於是這個“我”的本質並不是身心混合物,而是“思”:“我”只是一個“能思維的東西”。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笛卡爾

於是“我思故我在”這句經典的名言,其實是在確立“我”是一個理性思維主體,人類從此獲得自我意識,得以從上帝的桎梏中獨立出來而自由馳騁。儘管之後的身心二元論為後世留下了諸多麻煩,但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為主體神話開闢了自由翱翔的天地:人存在之根基是內在的理性,理性是認識世界的唯一可靠的途徑。

在如何認識世界、確立普遍必然的知識的認識論問題上,以笛卡爾為開端的大陸理性派強調理性能力而輕視感覺經驗,而經驗論則認為人的認識來源於感覺經驗,知識來源於對感覺經驗的加工。但無論是理性派和經驗論都不得不承認,要認識世界、確立普遍必然知識,勢必恭請理性之光的駕臨。

二、18世紀法國哲學

與笛卡爾同時代的培根曾發出了的吶喊:“知識就是力量!”前面說到,理性派和經驗論的共同目標都是獲得普遍必然的知識。

哲學家們堅信,只要依靠理性思維的主體,人就能獲得真知和公正,戰勝一切,改造自然,獲得此岸的幸福。這份信念連環嬗遞,在18世紀的法國形成空前的革命。堅信無神論、反對封建的“百科全書派”提出了較為完善的機械唯物主義和人本主義,人開始更為明目張膽地將自然看作陌異的客體和敵人,宣稱要征服自然,僭越為自然的主宰者。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18世紀百科全書派

鶯聲嚦嚦、周行而歌的主體神話沒料想到的是,那群為之雀躍的哲學家將要踏進萬劫不復的淵藪。

三、德國古典哲學

歐洲哲學史上最為璀璨的德國古典哲學將主體性討論推向巔峰。針對休謨即將破壞一切的懷疑論和獨斷的萊布尼茨-沃爾夫體系,康德啟動了“哥白尼式革命”,提出理性為自然立法,主體內的認識能力決定了自然運行的規則,客體成為主體內在意識所構造的“對象”。此時的主體性離神性只差一步,但康德通過“自在之物”劃定了人的能動性的界限,溫和地保留了神的領域。

費西特不滿於康德帶有不徹底性的溫和妥協的策略,受笛卡爾的啟發,確立了“自我”的自明性,認為自我設定自我,自我創造非我的客體,自我再創設自我和非我的統一。費西特激進地認為“非我”只是人為創設的制約性存在,自我意識極大地膨脹。

謝林和黑格爾則走向了反面,認為人只能在某種客觀的絕對精神中歷史性地展現主體性,絕對精神是能夠威壓人的至高無上的能動主體。費馬巴哈大力批判黑格爾的宗教神學,試圖恢復唯物論的權威,再次將人的主動性交付給人本身,並將拯救的希望從上帝手中褫奪,也將其歸還到人的手中。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黑格爾

四、主體神話的困境

從以上對近代哲學關於主體性的縷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人作為理性主體是如何一步步“喧賓奪主”。首先是我們默熟於心、憂心忡忡的人與自然的緊張。人們過於相信自己的能力,企圖凌駕於自然之上,為無所限制的“慾望”肆意掠奪和擴張,結果是大自然以“自毀”的方式實施驚世駭俗的報復,大地開始枯萎、緘默、閉合、乾涸、蒼白,只剩災難長留人間,威脅人的生存和發展。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亞馬遜森林火災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森林大火中的塗炭生靈

其次是人與人關係的緊張。在孤獨的主體看來,其他的主體與自然一樣是陌異的客體。正如我們把自然看作將要克服的客體和手段,我們也會不自覺地把他人視作客體和手段,結果造成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國家與國家也是如此。結果是主體總在狡詐地尋求權力的擴張,他人就是地獄,結果是現代文明諷刺性地上演了一幕幕駭人的“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主體神話所允諾的自由、平等、博愛、公平、活力、幸福,最後變成人與人的冷血博弈和兩次慘絕人寰的世界大戰。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第一次世界大戰

近代主體發展史:我們常說的“主體”到底是什麼?

第二次世界大戰

最後是人自身的異化。人過於依賴用知識改造自然來攫取物質,對慾望的指數性爆炸不以為然。然而物已經形成一種無限向上的等級體系,永遠在慾望上方恥笑著我們,於是慾望在永恆的匱乏中佔據了我們的心靈,阻礙我們駐留下來探索人的全面性真正解放的本真世界。同時,

號稱解放人類的理性最終成為另外一條桎梏人性的教條,理性成為人的本質和目標。實際上理性僅僅只是精神實質的一部分,我們所以為的理性運作暗淌著人的感性、激情、慾望,而這些非理性的部分才是解鎖人的真正鑰匙。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