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


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


《盛世先憂》第九十四章 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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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與臥雪言生重,更敬餐氊漢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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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待一眾人等到齊,我坐在案前與他們說道:“明日酉時,讓樞密使劉行深將魚弘志意圖造反的密信呈遞給陛下,並告訴陛下魚弘志圍住公主府的事實。未免陛下扣押他,讓他在呈遞密信之前,派人去傳召魚弘志。年節下,如無意外,魚弘志在接到傳召後,會立刻有所反應,戌時左右就會動身進宮。通知金吾衛大將軍鄭光,在此之前肅清丹鳳門與翊善坊之間的閒雜人等。至於丹鳳門前的監門衛······”

“監門衛沒什麼戰力,先生不必擔心,夏侯徙一人便可對付。”蕭澤接過話,為我出謀。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他們沒什麼過錯,不必牽連其中。在魚弘志出府的時候,讓紀仲直在丹鳳門內放一把火,燒點東西就可將他們引過去。魚弘志聽到深夜傳召,必會乘坐車馬。在行至一半時,需驚一驚他的馬,讓他遠離貼身護衛。魚弘志出行的護衛,一般在二十到一百之間,皆是他養的死士,很難對付。”

“以兩百計,我們在京的暗衛,除去萬金齋的護衛,還有一百四十七人。其中七階六十二人,六階四十三人,五階二十九人,四階十二人,三階一人。保守估算,對付魚弘志的死士,七階可以一敵五,六階以一敵十,五階以一敵二十,以此類推。先生想如何佈置,聽憑安排!”鄧屬對我說道。

我以前並不知道這些,在千機閣的卷宗中也沒有暗衛的記載,著實有些吃驚。吃驚的不僅僅是暗衛的人數,還有戰力。不過現在沒時間去細究這些,需先佈置好這場刺殺才是。於是我接過鄧屬的話,點點頭問道:“鄧領衛,若要打暈那些死士,而不是直接殺掉,又是何種情況呢?”

“不是殺掉而是打暈的話,七階可以一敵七,六階可以一敵十,五階可以一敵十五,四階以一敵三十也能做到。至於我,大概五六十人吧。”鄧屬答道。

我又問:“那若是與青衣衛對戰呢?”

“青衣衛的話,白玉青衣勉強能與七階打個平手,綠玉青衣的戰力是白玉青衣的一半。”鄧屬回道。

我心中有數了,便繼續說道:“好!既然如此,等魚弘志與那群護衛分開後,派七階去攔住死士便可以了。”

“全用七階嗎?”鄧屬問道。

“嗯!”我肯定的點點頭,接著又多想了一步,便又說:“不過,為了防止有漏網之魚,趁機逃竄出去,在四周還要派幾個四階的監看一下。我不希望有人通風報信,哪怕是跑去丹鳳門前,也不行。”

“諾!”鄧屬應道。

“對了,在明日的丹鳳門前,如此大陣仗,恐會惹人注意。有金吾衛在外圍,普通人自然無法進去,但還有些是不普通的,需要讓五階將周圍都護住,不可讓那些人進得去、看得著。鄧領衛,你告訴鄭光和五階的人,到時除了我們想讓他看到的人,在丹鳳門前再不許有多餘的眼睛。”我繼續吩咐道。

“先生放心,必不會讓閒雜人進得去。”鄧屬十分有把握的對我回道。

我點點頭,想起王宗實,便又問:“右神策軍副將,中護軍王宗實,他的戰力如何?”

“他······”鄧屬有些遲疑,沒有把話說下去。

此刻蕭澤接過話道:“王宗實我會想辦法調開,先生不必擔心他。他曾派人四處尋覓曹操刺董卓的七星刀,明日我會在天香樓展出這把刀,他一定會去看一看。”

“嗯!為防萬一,還是留幾個四階的給我吧。其餘的,都可各行其事,原先做什麼,繼續做什麼便是。至於抽調之人的空缺,就需要同級的人,相互照顧一下,不可留下缺漏。”我繼續說道。

鄧屬回我道:“諾!我會安排好的,請先生放心。”

“刺殺完以後,馬元贄會進宮面聖,之後會拿著聖旨,去各處撤軍。在此之前,我還需去見一個人。”我抬起眼看向案前,只見鄧屬和眾人面不改色地看著我,我繼續說道:“聽鄧領衛報來說,魚弘志上午去見了白敏中。他想在後日大朝會上,讓白敏中暗地裡支持他。等明日魚弘志被刺後,我們將消息帶給白敏中。我想,白敏中會明白該如何做的。為防白敏中不識趣,讓楊欽義在傳召魚弘志之前,就找個藉口出宮,去天香樓等我。從丹鳳門離開後,經過天香樓時,讓楊欽義與我一同去白府。至於白崇儒,還需麻煩澤叔讓薛梁吟寫個請帖,就說譜了新曲,邀他鑑賞。等他到了,想辦法拖住他,過了亥時才可讓他回去。”

“先生,若白崇儒相辭,可有它法?畢竟明日是除夕夜,他不是王宗實那樣的閹人,恐不會離家。”鄧屬疑惑地問我道。

我想起以前的事,肯定地回道:“那就在新曲上,再加一條,鑑賞《琴訣》,他不會不去的。”

“先生如何這般肯定?”班心問我道。

我看向一旁的班心,沒等我說話,蕭澤替我說道:“先生的決斷,不必質疑。我會讓薛梁吟做好這件事,絕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至於其它的,如宣徽院、崇玄館等各處,皆像往常一樣,密切關注。如有必要,可隨機應變,但不可殺人。明日,除了魚弘志,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因我們而死。”我吩咐道。

“諾!”眾人異口同聲地應道,對我躬身行禮。

我也起身,對他們行禮,道:“拜託諸位了!”

“定不負所托!”眾人回道。

之後,眾人在鄧屬和蕭澤的帶領下,移步樓下。我走到窗前,望著窗外依舊飄舞的雪,一遍一遍在心中盤算著、推演著、設想著、準備著。

待樓下的聲音歇了,班心端著一盤糕點過來,他將糕點放到案几上,問我道:“馬新瑩做的點心,我嚐了確實不錯,有長進。先生,嘗一口吧?”

“好!”我轉過身,看著案几上的糕點,微笑著回道。我來到案邊跪坐下,看著班心和他眉心的紅痣,不知想了什麼,突然問道:“姑娘,若此次不成,你會怨我嗎?”

“不會。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怨不著你。”班心淡定地答道。

我看著他,笑了笑,隨後拿起一塊糕點,祈禱道:“願上天垂憐,明日事成。”

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班心拋下這樣一句後,轉身下樓去了。

我望著班心的背影,拿在手中的糕點還未來得及吃,驚愕而憂鬱地一遍遍重複著那句話:“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天何曾憐人,何曾憐人······”

用過晚飯,鄧屬過來告訴我,一切都吩咐下去了。我問他博陵崔家有沒有什麼動作,得知沒有後,我讓他將明日要懲處的人,換成了崔鉉的兒子——崔潭,並讓鄧屬在得手後,將崔潭的罪過張貼於大理寺門前。

第二日,我們算好了時辰,在收到王茂玄帶著左神策軍進入開遠門的消息後,我領著鄧屬、班離、班心等人穿著公主府青衣衛的衣裳,出發了。

到翊善坊的時候,在角落裡,我與他們一起下了馬車,遠遠看著威嚴的右神策將軍府。沒一會兒,一個人在前呼後擁之下,從裡面出來。這人衣著比馬元贄更華貴,雖制式相似,但即便遠遠望去,在昏暗的雪夜,也能看到衣服上不時泛出的金光。

“這是魚弘志沒錯了,不過他並未騎馬,也沒乘車。先生,我們該怎麼做?”鄧屬問道。

在我犯難的時候,班心說:“先生,先前的計劃或行不通了,不過我的‘千寒冰針’或能派上用場。”

“千寒冰針?”我不解地望著班心。

班心跟我解釋道:“用水凝成寒冰,似針狀,用機械發出,可一次發出千枚。方才看到魚弘志帶的護衛,不過百人。千寒冰針發一次,便可解決大半。可若是用暗衛,倘若魚弘志在眾人護衛下逃脫了,就再難追殺。”

“這針殺人嗎?”我問道。

班心答道:“想讓它殺人便能殺人。不過先生若想讓它不殺人,可將針弄短細些,就只能傷人。還可在凝成冰的水中加入迷藥,射中者便再無反抗之力,不出片刻就會暈倒在地。”

“領衛,金吾衛在肅清丹鳳門前那條路後,半個時辰前就撤離了,沒有守在路口。”在我們回到馬車邊的時候,一人來稟報鄧屬。

鄧屬支開那人後,問我如何做。我稍思片刻後,說道:“鄧領衛,讓準備截擊魚弘志死士的暗衛撤出,在路口和沿途埋伏好。既然金吾衛不可靠,就只能麻煩暗衛的兄弟們了。”

“聽憑先生安排!”鄧屬應道。

我繼續吩咐道:“你去通知兄弟們,之後去丹鳳門前攔住魚弘志,不必動手,只攔住就好。我與班門主和班心姑娘稍後趕到,用姑娘的千寒冰針來對付死士。若魚弘志想逃,還需暗衛的兄弟們斷了其後路。至於魚弘志,我想親眼目睹他的下場。事出緊急,拜託了!”

“先生保重,我先去了。”鄧屬說完,一個躍身,上了樓頂,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中。

在鄧屬走後,我與他們二人乘車,從另一條路往丹鳳門趕。在車內,我問班心:“姑娘,現在加迷藥還來得及嗎?”

班心看著我,笑而不語,將臉望向車簾外。班離看著我,有些支支吾吾地回我道:“先···先生,昨夜就加過,就···放在這車暗···夾中。”

我點點頭,不再言語。看著班心,此刻他讓我一點都猜不透。我知道,他想復仇,想刺殺魚弘志,卻表現的比我還冷靜,像熟練的屠夫走向日日都去的屠宰場一樣。

沒過多久,我們到了地方。下了馬車後,就看到漫天大雪,在不遠處的丹鳳門裡升起了火光,而鄧屬側身站在了魚弘志那夥人跟前。

“先生在此稍候,我先過去料理了那些人。”班心說完,從馬車的夾層中取出一件盒子一樣的東西,之後拉著班離向魚弘志走去。

馬車停在路旁的樹下,我佇立在馬車旁,望著不遠處的丹鳳門。身旁的車伕站在離我不到一步的地方,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與我一樣,站在原地。雪下地更急了,鄧屬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而他身前倒地的幾個死士也支撐著不敢動。

“你究竟何人?一言不發,意欲何為?”那群死士中一人,拿著拔出的刀指著鄧屬問道。

鄧屬依舊側立著,沒搭理。不過從魚弘志後面走過去的班心,接過話答道:“我等與你家主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們若識相,即刻退下,以免丟了自家性命。”

那群死士聽完,在魚弘志的授意下一起出擊,撲向鄧屬和班離、班心。鄧屬刀未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撲過來的十一二個死士撂倒在地,依舊一言未發。班心舉起手中的那個盒子,扣下機關,在大雪中未看清發出了什麼,只見跟前的死士或手臉被劃出血,或衣服滲出血來。那些撲向班離和班心的死士,剛衝到一半,就感覺不對,站住了。

在死士中間的魚弘志,等了片晌,見人不動,便問:“爾等因何遲疑?速速除了賊人,咱家還要進宮面聖。”

“今夜你還覺得自己進得去宮門嗎?”班心笑著問,接著又說:“他們不是遲疑,是拿不動刀了!”

說罷,只見站在中間的死士,和魚弘志身前的一大半死士,手中拿著的刀都紛紛掉落。見情勢不對,魚弘志對身邊人附耳說了幾句,之後見四人從不同方向往外跑。魚弘志身邊的人,從懷中掏出鴿子放了出去。

“汝為何人?施的是哪家妖法?”魚弘志問班心。

班心笑而不答,片刻後,那些掉落刀的死士紛紛倒地。與此同時,那隻放出去的鴿子被扔了回來,一同被扔回來的還有跑出去的四個人。

此刻,班心才對魚弘志答道:“老閹賊,想搬救兵嗎?我說過,今夜你進不去宮門!”

說完,班心再一次舉起手中的盒子,對著魚弘志,又動了一次機關。魚弘志等人雖舉起刀,卻毫無招架之力。只有站在丹鳳門前的鄧屬,揮動手中的刀,舞了兩下。

“汝究竟何妨妖孽?”魚弘志摸著臉上的傷口,憤怒地用尖細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老閹賊,你不識得我身上的衣裳了嗎?”班心也憤怒地反問道。

魚弘志定眼看向班心,疑惑地問:“汝乃青衣衛?”

“公主派我來取你狗命!膽敢圍困公主府,這便是你的下場。”班心故意提高了嗓音,對魚弘志喊道。

“吾乃中貴人,你們竟敢···”魚弘志沒說完,就有些支支吾吾,聽不清他說什麼了。

此刻,從樹上下來一人,對我行禮道:“先生,郭公子與同伴離開了。”

“嗯!你去跟一下,確保他們安全到府。”我對那人吩咐道。

“諾!”那人應道。

那人一躍身,又上了樹。我也邁開腳步,走向班心。等到我走到班心跟前,魚弘志和剩下的死士手中的刀齊刷刷掉落在地。我看了一眼鄧屬,示意了一下,鄧屬立刻起身,飛躍到魚弘志身前,將他周圍的死士一個個敲暈。魚弘志此刻說不清話,只剩憤怒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等鄧屬敲暈最後一個站著的死士,我走上前,來到魚弘志對面。魚弘志此刻有些不支,癱倒在地。我俯視著地上的魚弘志,看著他眼神中的驚慌、恐懼和憤怒,我心中的積怨突然不再強烈,就彷彿被這漫天的風雪掩埋了。我閉上眼,此刻聽到地上傳來含混不清的聲音:“你···你是···那個舉子······”

我沒理會魚弘志,往一旁退了一步後,對鄧屬點點頭道:“他不需要再說話了。”

鄧屬將手中的刀遞給班離,然後對我說道:“請先生退後,以免濺了一身血,髒了衣裳。”

隨後,我與鄧屬一起走出了十步遠,看著班離舉起刀,在大雪紛飛中,直接砍向魚弘志的脖頸。血飆了三丈遠,若非不是我所站方向,我與鄧屬都會被血髒了衣裳。伴隨著飆出的血,魚弘志的頭滾向一旁。那一刻,彷彿全世界的罪惡都受到重創,好像風雪也驟然間就停了,四周從未如此安靜。班心站在原地看著一切,在夜色中,我看到他臉上掛著剔透晶瑩的淚水,心中生出憐憫,卻又為他感到高興。

黑心的人,連血都比旁人刁悍,這般讓人噁心。”我嘆了聲,之後對班離喊道:“班門主,幫我割下他一縷頭髮,我們就撤吧。剩下的事情,自會有人來處理。”

班離如實照做後,鄧屬將身上帶著的青衣衛令牌仍在了旁邊的草叢中,之後我們一起乘著馬車離開。路上遇到趕過去的馬元贄,他帶著人興沖沖地往丹鳳門趕。我沒有與他照面,只是擦肩而過。馬車在厚厚的雪地上疾馳,我需要謝謝那匹汗血寶馬。若非有它,誰能拖得動如此困阻重重的馬車?若非有它,誰能在這般冰天雪地中,行地如此平穩?

我望著車內的人,心中暗暗嘆道:

一馬負千斤,人多雪阻行。

深知情義重,萬里踏燕輕。


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


天何曾憐人,非毀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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