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以南一顆蛋


沒錯,我是一顆蛋蛋,還是一顆出生於阿特卡海灣的帝企鵝蛋。

我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是在兩個多月前,從我媽媽肚子裡跑出來,“咚”得一聲砸在她的腳面上。爸爸媽媽看到冒著熱氣的我可高興壞了,還特意舉行了我們家族優美的繞頸儀式。

儀式才剛剛結束我就聽到媽媽肚子裡傳來飢腸轆轆的聲音。她只好戀戀不捨地把我從長著厚厚白毛的肚皮下面翻出來,再從兩隻腳下抖落到地面上。

到了地面我才發現這周圍白茫茫的美麗景緻真是冷得要企鵝命啊!於是我一路小跑就滾進了爸爸懷裡。說來也真是奇了怪,爸爸紫色的肚皮像一個為我量身訂做的小口袋。外面數九寒天,裡面卻溫暖得像圍著小太陽。

南極以南一顆蛋

媽媽和她的女性好友們兩步一回頭地向遠方走去,爸爸在原地高喊著讓她多捕點魚回來。二十公里有多遠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媽媽還會捕魚好厲害呀。

和媽媽一起不見了的還有地平線以上紅彤彤的太陽。雖然我總共也沒見過它幾次,而且每次見面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最後乾脆只有碩大皎潔的月亮日復一日孤零零地懸掛在天上了。

最初幾天日子平平淡淡,直到有一天雪地上突然翻飛起無數縹緲雲煙。一時之間天昏地暗,肅殺酷寒,像是天上有巨人大口呼嘯,唾沫橫飛。爸爸們一個個低著頭擠在一起,像一群被命運捉弄的人擠在一起互訴衷腸。

天上變幻莫測的極光就像是仙女手中揮舞著的綠色絲帶,具有震懾人心的神秘魔力。爸爸們擠在一起,三三兩兩地小聲說著。有的說現在這世道是越來越難了,聽說今年的冰層因為全球變暖又比去年融解了好大一塊;有的又說,不知道孩子他媽怎麼樣了,希望過一陣還能聽到她嘰嘰喳喳地說遇到了幾隻海豹。

他們的話說得雲裡霧裡,我也搞不懂全球變暖到底是哪些球,慢慢地就犯了迷糊,進入了半夢半醒之間。夢裡我好像在天空翱翔,低頭一看,媽媽正跳進浮著碎冰的刺骨大海里捕魚,差一點就要被身後全速前進的大鯊魚吃掉!

我猛地一下就醒了,害怕地整個蛋都在顫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周圍已經寂靜無聲了。起初我還以為是爸爸們聊天聊累了或者是因為大部分男性比起女性天生沉默寡言。後來才看到,跟我爸爸一樣,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落了暴風雪飄過後的厚厚積雪。再仔細一看,爸爸們的嘴一個個都被冰粘住了,哪還能張開聊天呢。

這就是他們之前說的最冷的時候吧?可是我的小窩還幾乎像之前一樣暖和。

南極以南一顆蛋


每個爸爸為了取暖都必須不停靠向他人。因此,我們這個龐大的看不見頭尾的隊伍也向著某個方向緩緩前進。沒有例外的,我爸爸也步履維艱地一點點向前。

突然間。天啊!誰推了我爸!我們被迫一起倒下撲向了茫茫地面。雖然我被迫調轉了朝向,卻還是完好無損地躺在他的小口袋裡面。

我能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兩邊的鰭不停地拍打著地面,卻無濟於事。

如果小口袋裡沒有我,他只要稍稍蜷縮身體就很輕易地站起來了。可是他不能把我從口袋裡甩出去,不然在這零下六十多度的低溫裡,用不了幾秒我就會變成一個凍蛋。徹底玩完。

但正是在這樣的低溫下,一旦他脫離了其他爸爸們的遮擋,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像前幾天那個爸爸一樣橫屍雪地,再無聲響。

我腦子裡快速地閃過了落地以來發生的所有畫面。人跡罕至的大地,與世隔絕的冰霜。大自然在這個苦寒無比的地域盡情潑灑著他的淫威,肆無忌憚,也沒有一絲同情。於天於地於古於今,我的存在可以說幾乎沒有絲毫意義。宇宙之大,星河浩瀚,我來沒來過這個世界幾乎都一樣。

只有爸爸媽媽,他們小心翼翼拼盡全力地維護著這來之不易的不一樣。

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我爸還是用兩隻鰭加上凍得堅硬的嘴——三點著力的方式,頑強地又站了起來。其他爸爸們也慢吞吞地聚攏過來,為這次死裡逃生嘰嘰喳喳地喝彩。

休整多日,暴風雪肆虐後迎來的太陽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伴著和煦暖陽,媽媽們也陸陸續續帶著好吃的回來了。就在我和爸爸伸長脖子瞪大眼睛不停地期盼中,岸上終於也出現了我媽媽的身影。

她一口氣地飛奔到爸爸面前,多日不見,兩個人又你儂我儂地親熱起來。

“咔咔”兩聲打斷了優雅的繞頸儀式,他倆一同轉頭望著正在向蛋外張頭探腦的我。

我的蛋蛋竟然在這個時候破了,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啊!

南極以南一顆蛋


這篇文章是在去年冬天看BBC出品的紀錄片《王朝》時獲得的靈感,文中大部分描寫都還原了紀錄片中的真實。《王朝》以“單元劇”的形式聚焦五種動物:西非塞內加爾撒哈拉沙漠邊境的黑猩猩、南極洲極地荒野的帝企鵝、肯尼亞馬賽馬拉大草原上的獅子、非洲津巴布韋贊比西河洪泛平原上的雜色狼和印度班達迦叢林的老虎,拍攝歷時四年(以上摘自百度百科)。單單是帝企鵝這個部分,工作人員就在南極與世隔絕拍攝了八個月之久。所以我誠心邀請大家一觀。

本來打算在母親節更新——因為帝企鵝雙親擔任的家庭角色剛好與人類社會的相反。通過雄性帝企鵝的不易,想必更能引起大家對母親這一角色在日常生活中點滴付出的深思。不料母親節當天的謳歌已是鋪天蓋地,便不願湊這熱鬧;況且我對純粹地讚頌某事一直保有一定距離,即使父母之愛確實已經足夠偉大。但我不願對其冠以“神性”,用“父母”頭銜作為要挾,綁架他們理所應當地把人生道路里的自我拋棄,為子女無私地獻出一切。每個人都應該先成為自己,再扮演其各種社會角色,父母也不應該被免除在外。

每一個人都曾是兒童。但最後讓我們褪去兒童屬性的,不止年齡,也是因為肩頭一份份與日俱增的責任。我想這也是現在越來越多成年人吵著嚷著要過兒童節的原因吧——誰不想回到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狀態呢。

所以在兒童節的尾聲,這篇文章就送給那些為我們扛起生命重擔,也為我們保存童心一起犯傻的可愛之人吧。

南極以南一顆蛋


居一

2019.6.1

於英國Guildfor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