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與真情的執守和追尋

真相與真情的執守和追尋

by 嘯塵

1月23日武漢宣佈封城以來,疫情信息亂雲急雷一通席捲。紛繁蕪雜的觀點見解山呼海嘯、真假難辨的輿論信息洪流奔湧,裹挾得人惶惶不可終日,焦急、憤懣、無可清定。

關於真相

今天痛惜李文亮醫生不幸離世,“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的文章下面我滿懷悲憤地點了贊,明天一揭秘原來“吹哨人”是西方勢力一個險惡標籤。我瞬間醒悟,心想“嗯!不傳遞負能量,不能讓他們陰謀得逞。”今天你告訴我們,原來一包方便麵都是可以公示的,我心裡想“嗯,還是你靠譜”,明天又有信息說原來你也存在運行不規範的問題。今天有信息告訴我們說雙黃連可抑制病毒,我雖知道有板藍根的殷鑑在前,仍然不假思索地也去某寶和某東逛了一圈見證“秒光”,緊接著,明天你又說,“雙黃連真有效?科學的事不能說太過”,我又趕忙奔向“和諧家庭”“幸福一家人”幾個群裡勸回準備冒險出門搶購“神藥”的長輩們。剛告訴我說開放離漢通道,正慶幸我困在武漢的親人終於得見曙光,你又告訴我放開離漢通道的通告無效。你跟我說全國又是幾連降了,多少省市又是“零增長”了,憋壞了的人們備受鼓舞,迫不及待跑出來浪,聚眾喝茶、參觀景點,幾個監獄爆出新增數據的消息又把他們趕回家。

經過了這一通接一通的折騰,忽然覺得,有時候反應遲鈍一點,思想麻木一點也未必全是壞事。在不清楚事實真相的情況下,你所有思考和決定都是荒謬可笑甚至有害的,你所能做的只有死守待援。我們不能以“矇昧即是幸福”為理由隱瞞真相,也不能以“真相往往是殘酷的”為藉口報喜藏憂。特別是在事關人民生死的問題上,秉持客觀、真實、公正、全面不僅是新聞人的職業操守,也是當前減少損失奪取最後勝利的一劑救命良方。

謊言音量宏大、和聲重疊而酷似真相。所以我們從來不怕真相殘酷,怕的是真相得不到揭示,問題得不到正視,被真相傷害強過被謊言安慰。“中華民族歷史上經歷過很多磨難,但從來沒有被壓垮過,而是愈挫愈勇,不斷在磨難中成長、從磨難中奮起。”即便真相兇猛,我們也將毅然直面淋漓的鮮血,選擇滾燙的人生。所以我們不要疑似的快樂,我們需要確定的幸福,我們需要千真萬確的真相。

關於真情

如果信息的前後矛盾、謠言漫天飛會讓人無所適從的話,那麼少數悲情報道就真的缺乏人文關懷了。前有“女護士懷孕9個月上一線,流產後10天回崗位。”後有“一位奮戰在一線的護士,突聞母親去世的消息,鞠躬盡孝後返回工作崗位。”很心疼這兩位女護士。當鏡頭直勾勾地對準那位失去媽媽的護士時,畫面“鮮血淋漓”到不忍卒視,哪怕鏡頭只給個背影呢?哪怕有個人能上去抱抱她呢?我寧願她的眼淚不要掛上網絡被反覆展示,寧願讓她安靜地躲在角落裡肆意慟哭,悲痛自渡。人是新聞傳播的理由,離開了人的因素,傳播就失去了意義。

湖南經視有一則報道令人印象特別深刻,即將出徵武漢的湖南妹子護士周順盈對著鏡頭樂觀豁達地介紹自己:“我的牽掛比別人的要少一些,我單身,又年輕,又是短髮,又是黨員,我又是主動報名的,我還在ICU工作過,我覺得我就應該衝在最前線……”但是在談到說不要讓爺爺知道她出征的消息時逐漸哽咽了,“我本來不想哭的……”之後記者中斷了採訪,給了她一個擁抱,擁抱的鏡頭一閃而過。在採訪中,記者不應過度介入影響新聞事件,又不可完全冷漠的置身事外,整個採訪是立體的有溫度的,真情的自然流露一定會讓我們灑下熱淚。

當然,在疫情報道中採用悲情的方式可能是一種簡單便捷的做法,但如果過於陷入新聞的情感鏈條中,則可能會造成對新聞背後邏輯鏈條的失察,進而忽略了對於真相的挖掘。報道應該使人清醒,而不是迷惑;報道應該使人振奮,而不是尷尬;報道應該體現組織人文關懷,而不是一味強調個人犧牲奉獻;報道應該提供對苦難的反省,而不是在淺薄的歌頌裡文過飾非。

我們的鏡頭和筆觸應該追尋更多普通人,關注疫情底下國民的生存狀態。那些確診數字背後的每一位患者、那些參加火神山雷神山醫院建設的工人、那些餐飲旅遊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那些醫護人員的家庭、那些封城後滯留在地下停車場的外地人、那些流浪在高速上的鄂A牌照的司機……只有那些被疫情裹挾進來的每一個普通人的生存狀態被記錄下來,這段歷史的拼圖才算完整。國家的價值,歸根結底還是組成這個國家的每個人的價值。媒體不能只關注大江大河和雄景宏圖,也要體察燭照時代的毛細血管和肝膽人心,當黑暗來臨時,為生命亮一盞燈。

網上流傳著一句據說是北野武在東京大地震後接受採訪時說過的話,他說,“災難並不是死了兩萬人或者八萬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幾萬次。”的確,每一個生命都是大寫的“一”,而不是幾萬分之一。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應該被銘記。在疫情結束之後,應該建一面紀念牆,為每一位因疫情逝去的生命留出一個莊嚴的位置。銘記人類的傲慢與無知曾導致了多少鮮活生命戛然而止,銘記有多少人心中的夢想和遠方終究無法抵達。可能有些東西經過時間的沉澱才愈顯沉重。

相信這次疫情一定會過去,但疫情過後,可能世界或許也不會有多大改變,阿拉斯加的鱈魚依舊會躍出水面,南極的海象還會集體跳下懸崖;梅里雪山的金絲猴會爬上樹顛,非洲大陸的小野馬又會葬身獅口;尼泊爾揹包客會坐在星空下端起酒杯,流浪者也會在天橋昏暗的燈光下唱起《想家的人》……疫情過後,那些動盪的家庭將帶著傷痕不動聲色繼續上路,假裝一切不曾發生;每一個生命經歷過的苦難與疼痛、喘息與悲鳴,只變成時代的一聲長嘆。

我們不能忘記,但如果真相瘦骨嶙峋,如果真情乏善可陳,很多年後,作為見證者的我們,又該以什麼樣的口吻向後人講述21世紀初的這場人類的劫難?再次面對瘟疫和戰爭的瘋狂反撲時,人類又將何以渡劫自保?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