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第一爐香》:利益男女心裡,哪有愛不愛,只有值得不值得


張愛玲《第一爐香》:利益男女心裡,哪有愛不愛,只有值得不值得

< 壹 >

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這句帶著點負氣,又有些倔強的話,出自張愛玲《第一爐香》中葛薇龍之口。無論是不是張迷,大抵都聽過。

本來“我愛你”三個字說的是兩個人的事,然而在薇龍的口中,聽起來僅和自己有關,是和“你”切割開的。細細想來,這話透著一種無奈。

魯迅曾感嘆過在金錢社會里上海少女的早熟。他說:慣在上海生活了的女性所表現的神氣,是在招搖,也在固守,在羅致,也在抵禦。

那天,從上海到香港的高二女學生葛薇龍,孤身去富孀姑媽家拉學費贊助時,應該多少知道點自己會付出什麼代價的。

薇龍的姑媽梁太太,曾經的上海的少女,當年力排眾議,不惜姐弟翻臉,嫁給年邁的香港富商,做了第四房姨太太,專侯他死。她用青春等到了他的死,也等到了他的錢。

現在,世道輪迴,梁太太用消逝的粉面紅唇換來的錢,在自己的道場裡要做回青春。

所以,當薇龍在姑姑家衣櫃裡快樂地流連時,她心底那些淺淺的猶豫,象微風拂過的水面,只閃動了兩下波光就歸於平靜。

薇龍試著衣服,聽著樓下的音樂,連說了兩次“看看也好”後,就輕輕地放下所有的羈絆,成了姑媽設置的情場遊戲裡的誘餌。

張愛玲《第一爐香》:利益男女心裡,哪有愛不愛,只有值得不值得

< 貳 >

作為一隻新鮮出爐的誘餌,薇龍周旋在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輕人,就是三宮六嬪的老爺,再不然,就是有著種族觀念的英國兵中,很快就麻木了。

但在姑媽那混合著中國清末和美國南方的古舊氣息的大屋子裡,薇龍還是希望遇著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然而,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唱詩班裡自己暗暗喜歡的大男孩盧兆麟,到了姑媽的跟前,不消半個時辰就拜倒在她的裙下,薇龍心裡只能哀嘆“男人都是這麼糊塗”。

但新的希望又飛來。這一次到她面前的,是膚色蒼白、背景複雜的混血浪蕩兒喬琪薇龍並不知道,眼神憂鬱、說著俏皮的話的喬琪,不是能帶走她的王子,而是一根輕浮的,卻壓斷了她餘生的稻草

只是喬琪來的正是時候。那正是薇龍一個人在黑暗隧道中摸索前行,遠處一點桔紅色的香菸頭,微弱但也彷彿是光明。

美酒、華服、音樂,還有交際中輕言淺笑,不僅會讓人上癮,更會讓人迷眼。幾個月下來,薇龍開始喜歡上這樣的生活,喜歡上自己的魅力。

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忽略了有些人骨子裡就是流浪。喬琪的肉體倒不曾遠離,但他的心,時刻從一個女人的心湖裡,點水般地又滑向另一個女人的心湖,一圈套著一圈。

青春的好處,不僅在於他/她最有張力的肉體會是前往理想彼岸的通行證,更在於他/她有機會去挑戰、去試錯

薇龍最初錯在以為自己洞悉了喬琪。但喬琪不待她開口,就先她一步說“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我只能答應你快樂”。

逢場作戲不快樂嗎?可薇龍已經有大把這樣的快樂。

薇龍要愛,要在月亮快落山的早晨,站在半山的陽臺上,風從高大的喬木上落下,撫亂自己的頭髮,一雙大手溫暖地從後面抱住自己,大家彼此無言,靜待太陽昇起。

薇龍更錯在被喬琪推開十來丈遠後,她還是固執地認為“喬琪是對的,喬琪永遠是對的”。

薇龍這樣自卑地愛著,把自己跌到沙裡,低到塵埃裡,但她自己是開心的,是滿足的,甚至覺得自己“有一種新的安全,新的力量,新的自由”。

張愛玲《第一爐香》:利益男女心裡,哪有愛不愛,只有值得不值得

< 叄 >

從此,薇龍這個人就等於賣了給梁太太與喬琪喬,整天忙著,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薇龍後悔過嗎?在某個大年三十晚上,她和喬琪去灣仔看熱鬧,被一群爛醉的英國水兵當成妓女。她逃開,躲在黑影裡說“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時候,想必還是有一絲絲後悔。

但一切是自己跳進去染汙的,她能後悔什麼呢?後悔四處騙人的喬琪,在婚後再也不騙她,哪怕明知道說一句謊話可以讓她開心?

不會的,薇龍很明白,讓人開心的謊話已經留給別的女人。喬琪對她,已經懶得操心去說謊

懶得說謊,必然是仔細斟酌後的冷靜聲明。所以喬琪的言語有著硌人的清醒:你不得不承認我是多麼可鄙的一個人。那時候,你也要懊悔你為我犧牲了這許多!薇龍何嘗不知,只是不願意面對,她會自己哄自己

葛薇龍被不可怕也極普通的喬琪點燃了蠻暴的熱情。因為在那昏沉的府邸裡,薇龍所有的光鮮都是姑媽給予並主宰著。只有不羈的喬琪、姑媽也不曾降伏過的喬琪 ,可以讓薇龍以為自己有別樣人生的可能。

薇龍或許心存幻想,以為喬琪是她的堡壘,可以逃離如聊齋中隨時變成大墳的屋子;也以為喬琪是她的武器,可以讓她向不快樂的自己,向利用她的姑媽宣戰。

張愛玲《第一爐香》:利益男女心裡,哪有愛不愛,只有值得不值得

< 肆>

與我們匆匆相遇的青春裡,我們常用最薄弱的基礎去承載最厚重的理想,滿懷最多的熱情卻又常常錯付,內心充滿了渴望而又經常茫然無助。

我們揮灑著青春,卻有意識地迴避了它的苦澀。只是突然一天驀然回首時,青春早已經歡快地流逝。

所以,在青春的薇龍與喬琪世界裡,哪有什麼愛與不愛。薇龍,不過是喬琪意外收穫的斂財工具;而有著石膏像般的臉、水般清澈的眼睛的喬琪,也只是薇龍麻痺自己的幻想。

愛誰又和誰有著必然的關係嗎?“我愛你,關你什麼事?”,這不過是薇龍對自己抉擇的支撐和肯定。

至於未來?更象那冬日陰沉悽清的天與海——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

也許,喬琪某天會找一個薇龍犯奸的藉口離開;也許,他也會因為某個無法抗拒的理由停留。那麼遠的事,誰知道呢?但至少在當下,他還在她身邊,這就很值得了。


我是 ,喜歡就著老故事,讀出新感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