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的獨白 第49章 剖丹真相,擊碎我心

我是藍湛,字忘機,人稱藍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說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們如何評價,我從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終遇到一個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紅塵。可是,我沒護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後,他回來了。而我,也活了……

雲夢,蓮花塢,祠堂外。

魏嬰暈在我懷裡,我再也不想管江澄的紫電,忙去查探他的呼吸,避塵失了主人的施力,紫電攻勢立刻向前逼近了幾分!我顧不上還擊,哪怕用我的身體去擋,此刻,我也不想再放開魏嬰。

正在這時,一道身影從一旁躍下,擋在了雙方中間。

我探得魏嬰只是疲倦至極加氣急攻心,暫時昏迷,一顆心才落下大半。這才轉開目光,有閒暇去注意別的人和事。

江澄看到這突然插|進來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溫寧,登時勃然大怒:“誰讓你到蓮花塢裡面來的?!你怎麼敢!”溫寧心中有愧,對江澄總抱著一份畏懼,從來都自覺地避他而行,此刻卻擋在我們兩人之前,直面著他,捱了狠狠的一鞭子。他手裡拿著一樣東西,遞到江澄面前。江澄右手間的紫電炫亮得幾乎成了白色,和他心頭殺意一樣高漲,怒極反笑:“你想幹什麼?”

那樣東西,正是魏嬰的佩劍隨便。在亂葬崗時魏無羨嫌拿著麻煩,隨手將它扔給溫寧保管了。

溫寧道:“拔|出來。”他口氣堅決,目光堅定。全然不是以往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樣。

江澄道:“我警告你,不想再被挫骨揚灰一次,就立刻把你的腳,從蓮花塢的土地上挪開,滾出去!”伴隨著這一吼,又一鞭子,抽在了溫寧身上。溫寧不躲不避,生生地挨著,站起來,再次走到江澄身前,舉著隨便,喝道:“拔劍!”再一鞭子,再倒下,再爬起來,然後依然是這個動作,將隨便推到江澄身前,吼道:“動手,拔!”

三鞭揮出,江澄心中一陣躁怒,他竟然真的照著溫寧所說的,左手握住隨便的劍柄,用力一拔。一把雪白到刺目的劍身,從古樸的劍鞘裡脫鞘而出!江澄低頭盯著自己手裡這一柄閃閃發光的長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而我,震驚到呼吸一滯。

魏嬰的佩劍,我親自試過的,確實封劍了,我拔不出來。

可為什麼他拔出來了?

難道封劍解除了?

溫寧道:“封劍沒有解除。直到現在,它還是封住的。若你把它再插回鞘中,換人來拔劍,無論換誰,都是拔不出來的。”“……”江澄腦中和臉上都一片混亂,道:“那為什麼我能拔得出來?”

溫寧道:“因為這把劍,把你認成了魏公子。”

我愣愣地看著溫寧,看著江澄,恍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江澄厲聲道:“什麼叫把我認成了魏無羨?怎麼認!為什麼是我?!”

溫寧更厲聲地道:“因為現在在你身體裡運轉靈力的這顆金丹,是他的!”

什麼?

溫寧,溫寧剛剛說的是什麼?

魏嬰的金丹,在江澄身上?

這句話,就像一道驚雷,劈中了我!

怎麼會?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事?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瑟瑟發抖,唯有那隻手,還在緊緊地摟住魏嬰。

江澄喝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溫寧道:“我沒胡說。”

江澄道:“你給我閉嘴!我的金丹……我的金丹是……”

溫寧道:“是抱山散人給你修復的。”

江澄道:“你怎麼知道?他連這個也對你說?”

溫寧道:“沒有。魏公子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隻言片語。我是親眼看到的。”

江澄眼裡泛著血絲,笑道:“撒謊!你在場,你怎麼可能在場!當時上山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根本不可能跟著我!”

溫寧道:“我沒有跟著你。我一開始就在那座山上。”

江澄額頭青筋暴起,道:“……撒謊!”

溫寧道:“你聽聽我是不是撒謊!你上山時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布,手裡拿著一根長樹枝,快到山頂時經過了一片石林,饒了快半個時辰才繞過去。”

江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溫寧繼續道:“然後你聽到了鐘聲,鐘聲把一片飛鳥都驚走了。你把樹枝緊緊握在手裡,像握劍那樣。鐘聲停下來的時候,有一把劍抵在你的心口,你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命令你不許前進。”

江澄渾身都抖了起來,溫寧揚聲道:“你馬上停住了腳步,看上去很緊張,隱隱還有些激動。這女子的聲音壓得很低,問你是何人,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你回答……”

江澄咆哮道:“閉嘴!”

溫寧也咆哮道:“……你回答,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嬰!你說了家門覆滅、說了蓮花塢大亂,還說了你被化丹手溫逐流化去了內丹。那個女子反覆詢問你一些關於你父母的問題,等你回答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

江澄看上去恨不得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了:“你怎麼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溫寧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就在那裡。不光我在那裡,魏公子也在那裡。不光我和他,還有我姐姐,溫情,也在那裡。或者說,整座山上,只有我們三個人在等你。江宗主,你以為那真是什麼、抱山散人的隱居之地?魏公子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這麼個地方。他母親藏色散人根本就沒來得及對他透露過任何師門的訊息!那座山,只不過是夷陵的一座荒山!”

一滴淚不知不覺從我的臉上滑落,兩滴,三滴……

眼在落淚,心在滴血。

我的視線早已模糊。

摟著他綿軟的身體,痛到不能自已。

魏嬰,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對我說?

為什麼要忍受著我十六年前對你的道貌岸然的叱責“不該棄劍道、習詭道”?

我不是你的知己嗎?你為何要將我置於如此自責悔恨的境地?

我恨不能狠狠捶自己幾拳!

你那麼痛,我卻在你傷口上撒鹽。

我還說我視你為知己,我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江澄聲嘶力竭地重複著同樣的字句,彷彿要用凶神惡煞掩蓋自己突如其來的詞彙貧乏:“胡說八道!真他媽的夠了!那我的金丹為什麼會被修復?!”

溫寧道:“你的金丹根本沒有被修復,它早就被溫逐流徹底化掉了!你之所以會以為它修復了,是因為我姐姐,岐山溫氏最好的醫師溫情,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來,換給你了!”

江澄臉上空白了一瞬,道:“換給我了?”

溫寧道:“不錯!你以為他為什麼後來再也不用隨便,為什麼總是不佩劍出行?真是因為什麼年少輕狂嗎?難道他真的喜歡別人明裡暗裡指著他戳說他無禮沒有教養嗎?因為他就算帶了也沒用!只是因為……如果他佩劍去那些宴會夜獵等場合,不免有人要以各種理由要和他用劍切磋,要和他較量,而他沒了金丹,靈力不支,一拔出劍,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江澄呆呆站在原地,目光發綠,嘴唇發顫,連紫電也忘了用,突然拋下隨便,猛地在溫寧胸口擊了一掌,吼道:“撒謊!”

撒謊?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不明白?

讓你如今叱吒百家的金丹,是魏嬰的。

你用著他的金丹,將紫電抽在他的身上!

你用著他的金丹,坐穩了你的家主,重建了蓮花塢!

你用著他的金丹,卻在心裡恨極了他,看不得他,容不下他!

……

溫寧受了一掌,退了兩步,把隨便從地上撿起,合入鞘中,推回到江澄胸口,道:“拿著!”

江澄不由自主接住了那把劍,沒有動,望向這邊。而我,冷冷地望向他。如果目光是劍,他早已倒下。

溫寧道:“你拿著這把劍,去宴廳,去校場,去任何一個地方,叫你見到的每一個人都來拔這把劍。你看看究竟有沒有誰能拔得出來!你就知道我究竟有沒有撒謊!江宗主——你,你這麼好強的一個人,一輩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遠也比不過他的!”

從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一般,讓我如此贊同溫寧。

是的,江澄,你好強了這麼多年,一輩子都在和他比,可是,卻從未比過他,而且永遠也比不過他!

可是,可是,我低頭看看自己,我,又比江澄好到哪兒去。

在他最孤單的時候,我沒有陪著他,反而一心想改造他。當他在不夜天被百家討伐之時,我也沒有堅定地站在他身邊。那段時間,我只顧著自己的迷茫和糾結,看不到他的痛苦和孤獨,一心想著幫他重回劍道,卻從不知,他已沒了金丹。我,竟然在極力地想要推著他走到一條他永遠也走不上去的路,真是何其可笑!

想起當時的我,做出的一言一行,此刻都像一把把刀子,剜著我的心。

若說此刻我對江澄起了那麼一絲殺心,不如說,我對自己也起了殺心。

若是沒有江澄,魏嬰不會剖丹;

可若我全然相信魏嬰,接納魏嬰,他也不會身隕。

江澄抓著隨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廳的方向奔去。他邊跑邊吼,整個人狀似瘋狂。而我,此刻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心痛至極,痛入骨髓,心已瘋魔,身體至冷,如墜冰窖。我戰慄著把他背起,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離開這蓮花塢。

他剛剛說過,“藍湛,我們走吧”,是的,走吧。

無論去哪兒,也不要再留在這蓮花塢。

我緊緊地託著他,來到碼頭。碼頭前只剩下幾隻無人看管的老渡船。我揹著他,上了船。溫寧也跟著上來,趕緊躥上船尾,自覺地抓起船槳,扳了兩下槳,渡船平穩地漂出了數丈。不久之後,渡船便順著江流漂離了碼頭,靠近江心。

我讓魏嬰靠在我身上,先給他餵了兩顆丹藥,確認他好好嚥下去了之後,才取出手帕給他擦拭臉上的鮮血。忽然,溫寧緊張的聲音傳了過來:“藍、藍公子。”

我道:“何事。”

方才溫寧在江澄面前的氣勢已經無影無蹤了,他硬著頭皮道:“請……請你暫時不要告訴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來了。他很嚴厲地告誡過我,叫我絕不能說出去。雖說恐怕瞞不了多久,可我……”

把自己弄到如此痛苦和孤單,卻不讓告訴任何人,什麼苦都自己一個人嚥下。魏嬰,你為何讓人如此心疼?明明身形與他人一般無二,可為何做出的事情,卻這麼驚為天人。看著此刻躺在我懷裡的你,明明那般脆弱,卻又那般倔強和堅強。我的眼眶一熱,竟又要落淚。勉強平定心緒,默然片刻,我道:“你放心。”

溫寧像是鬆了一口氣,雖說死人並沒有氣可以松。他道:“藍公子,謝謝你。”

我搖頭,這有什麼可謝的。反倒我想謝謝你,那段時間,還好有你保護他。

溫寧又道:“謝謝你當年在金麟臺上,為我和我姐姐說過話。我一直記得。後來我失控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默然不語。

溫寧再道:“更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照顧阿苑。”

聞言,我微微抬眸。溫寧道:“我還以為我們家的人都死了,一個不留了。真的沒想到,阿苑還能活著。他跟我表哥二十多歲的時候長得真像。”

我道:“他在樹洞裡躲了太久。發了高熱。生病。”

溫寧點頭道:“我知道一定是生了病。小時候的事他都不記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說你的事。”他有點失落地道:“以前是說魏公子的事……反正從沒說過我的。”

我問道:“你沒告訴他。”

溫寧道:“沒告訴。他現在過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反而會讓他沒有現在這麼好。”

我沉聲道:“遲早要知道的。”

思追,遲早要知道的;江澄,也遲早要知道的。而我,多麼希望時光能倒流,讓我早些知道這一切。

溫寧怔了怔,道:“是的。遲早要知道的。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他總不能瞞江宗主一輩子。遲早是要知道的。”

夜色寂靜,江流沉沉。

我靜靜地看著他,問道:“剖丹。”

溫寧:“什麼?”

我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剖丹,痛苦嗎。”

溫寧道:“如果我說不痛苦,藍公子你也不會信吧。”

我垂下眼簾,淡如琉璃的眸子凝視著魏嬰的臉,伸出一隻手,用指尖在他面頰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眼前再次模糊。顫聲道:“我以為溫情會有辦法。”

溫寧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類的藥物,想減輕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後來發現,那些藥物根本不管用。因為如果將金丹剖出、分離體內的時候,這個人是麻醉狀態的,那這顆金丹也會受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什麼時候消散。”

我一驚,抬頭問道:“……所以?”

溫寧划槳的動作頓了頓,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著才行。一定要清醒著,看到與靈脈相連的金丹從身體中被剝離,感受到洶湧的靈力漸漸的平息、平靜、平庸,直到再也激昂不起來。直到變成一潭死水。”

淚,終於忍不住又滑落下來。心在顫,眼在顫,整個身體都在顫。儘管牙根緊咬,依然無法抑制的心痛,如波濤般席捲而來,近乎讓我窒息。

我一字一顫地問道:“一,直,醒著?”

溫寧道:“兩夜一天,一直醒著。”

我問:“當時,你們有幾成把握。”

溫寧道:“五成左右。”

“五成。”我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就在心尖那裡打著轉,提不起,下不去。

五成,你就敢去嘗試?若是失敗了,你就白失了一顆金丹!你為了江澄,真是拼啊!可是,如今,他是如何待你的?他如此待你,你也就任由著他?……我不由收緊了攬住他的那隻手。手背上的骨節已經發白。

溫寧道:“畢竟此前從來沒有人真的做過這種事,我姐姐雖然以前寫過一篇移丹相關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設想,根本沒人能給她試驗,所以設想也只是設想,前輩們都說她是異想天開。而且根本不實用,誰都知道,不可能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給別人的。因為這樣的話,自己就相當於變成一個一輩子都登不了頂、不上不下的廢人了。所以魏公子回來找我們的時候,我姐姐先開始根本不願意,警告他文章是文章,動手是動手,她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纏爛打,說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廢了丹也不愁沒路走,可江宗主這個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個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我凝視著他的臉,你把所有人都顧到了,護好了,卻唯獨忘了自己。這麼的痛,為何不對我說,為何不讓我陪著你一起扛?

為何,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好恨,好恨自己!

溫寧回頭看了一眼,道:“藍公子,你好像並沒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這件事麼?” “……”我澀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靈力受損有異。”卻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靈力受損,只要想辦法,是可以修復的。這也是我為何每次見到他都抓緊一切機會試圖說服他,只是,我萬沒想到,金丹失了。如此,我的每一次試圖說服,都是在戳他痛處。

你為何棄了劍道,改修他途?

此道損身,損心性,古往今來無一例外!

……

溫寧道:“如果不是因為這樣……”

是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他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說到底,那時的我,沒有做到全然信任。我竟然以為他是可以選擇的,選擇了詭道。不管是強大自己,還是為了挽救眾人。我一意孤行地以為,是他選擇了詭道,是他不願修補受損的靈力。

卻不知,他本就沒有選擇。

魏嬰,你可怨我?

正在這時,我肩頭歪著的那顆腦袋微微一動。我趕忙用袖子拂過臉頰,然後專注地看著他。沒一會兒,他的眼睫顫了顫,悠悠轉醒過來。

藍湛的獨白 第49章 剖丹真相,擊碎我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