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沟变迁记


春节从南京回甘肃老家,到新堡去上坟,而后让侄儿开车直奔蒿沟村。之所以又改变注意,去看望即将消失的蒿沟,是因为我与蒿沟有着扯不断的故乡情结。

蒿沟变迁记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就降生于蒿沟。

北面是重重叠叠的高山,一个峰依着一个峰的肩怀,不少山峰还亲密地吻着苍天呢!村庄便背靠山形而座,形成w字。

南面山峦起伏,好像摆放错位的馍头,都不是很高。中外有名的"头发菜"就盛产此山。站在我家门前,可以眺望到百里之外的祁连山脉。大雾浓罩时,眼前便是云海翻滚,茫茫一片,有少量山头露出海面,使人心情格外豪爽!

南北山都在村庄前后整齐一字排列,中间便留出千米以外的平滩肥沃良田。一条几十丈深、约五十米宽的壕沟横穿东西,洪水向东奔腾而去,好像一条长龙。常在秋季,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壕沟就要发洪水。勤劳的父辈们在壕沟的东西各筑一条大坝,洪水沿着大坝两边的渠道咆哮着进入方正大片的良田,眼前便成明海。如此灌泡的地,第二年"两个太阳"也晒不了。石磙在场上要滚到腊月间,颗粒饱满,粮仓冒尖。据说在这条壕沟刚形成不久,沟内盛产蓬蒿,二米之高,给村庄增添了美丽奇观。干旱年代它还养育着当地百姓;战乱之时,人们又藏避蓬蒿,它又保护着百姓,有此演绎出许多神话故事,给蒿沟涂上了神秘色彩,蒿沟也因此而得名。

小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丝毫未打断我的思念。

蒿沟变迁记


在我小时候,故乡给我欢喜、给我忧愁,使我深留记忆的还是启蒙老师。

那时没有学前班,八、九岁才上一年级。一至三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给一个年级上课,其它两个年级在校院里的地上,拿着旧电池芯棒默写生字。学校只有一位老师。我们的启蒙老师刘兴培很威严,上课时常常手里攥着黄三刺教条。每天早上进教室,每个学童首先要背一遍挂在黑板边,白纸上写的黑字——汉语拼音声母和韵母,若背不通顺或者音不准,都要罚站在门外的雪地上,他何时叫你上课,才能进教室。一次我在课桌上默写生字,将"拜"字右旁少写一横。没发现老师站在身旁,他狠抽我一教条,手背流血,铅笔两断,这个字从此就刻在了心里。三年级六个学生,留级二人,四人毕业。在泉沟学区统考中,我们夺得了总分第一的好成债,内心是多么的自豪!老师也受到了表扬!我们升入满家村初校。在离开学校时,刘老师将张太福、张太春、刘花芳和我四个毕业生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在高一级的学校里就要全靠自己学习了,不要贪玩,好好学习呀!希望成为我村的栋梁之才!"可惜,我们这些孩子都没有记住老师的话,或者受了张铁生、黄帅开卷考试的影响,虽然考上了高中,但都未能跨进大学门。

蒿沟变迁记


我对自己的前途很失望,准备当兵,在军队院校深造。那时二哥当家,他不识字,对当兵看法不一,认为穿军装三年,复员回家,还不如早早学个手艺,天旱十年饿不死手艺人。这也难怪哥的想法,解决温饱是当时的头等大事,最终我未能进入验兵场。

弟弟学习一般,家庭困难,初中结业不想读高中。一次,我和弟弟在艾沟湾拔麦子,休息时问弟弟:"你愿意当兵吗?"

"愿意!"他高兴地说。

"可不好验呀。"

"我想办法。"

公社武装部长是我的堂哥张富德,我早早就到他家拜访,提两瓶六十度的金徽大曲酒。部长哥握手后说:"你来就不错了,干么提着酒呢?"

"看望哥嫂,知道你好的一杯。"

在哥问寒问嗳之时,我谈了弟弟要验兵,请哥哥多多关照之意。部长哥很直率地说:"这酒度数不小呀,说清楚,验兵不管,申批负责。"

弟弟在新堡公社验兵基本顺利,最后一道关是去大靖医院做肝功。第二天清晨,大汽车拉着空腹的兵蛋走了,我随后骑自行车赶去。

四十公里的路途到达后,他们的肝功早以做完。大靖街上见到了部长哥:今早部队接兵人员抽查新兵,将弟弟淘汰了,个头有点矮。我说你看看他叫什么名?接兵者看了看,笑着说"你弟呀,可以收下。"不知是真有这回事,还是给我扔了个炸弹,当时无从真实。我忙请他进餐馆,而他摆摆手走了。

弟弟验上兵了,像一股春风刮遍了蒿沟村,这是蒿沟的大喜事,成了干话台上的头条新闻。弟弟穿上军装回到家,蒿沟村做了席招待军人家属,举行隆重欢送仪式。宰了大羯羊,队长魏帮国亲自下厨,他做的那个肉丸子可好吃了,至今还香在心里。

弟弟入伍,参加了中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三等功,成了蒿沟的参战英雄。

我爱我的故乡,因为有骨肉兄妹、有乡音乡味。但故乡靠天吃饭,十年九旱,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弟弟参军后,我在外地闯荡中发现:井灌区的海子滩,天旱庄稼有水浇,铁路公路横 穿而过,是个好地方。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我拉着母亲,携妻带女,第一个搬出大山,来到海子滩乡重新创造新天地。

这些就是我在蒿沟居住时的经历,留下的记忆永远都刻在脑海里。

车子猛然伏身向下,回忆惊醒,安静的心立刻悬空。原来要下壕沟,下上斜坡角50度左右,路呈Ⅴ形,看到这么陡坡的路有些怯,毕竟很多年没有走这样的路了。

"能上去吗?"我担心地问。

侄儿说:"别怕,上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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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土雾陪伴中爬上了坡,看到村庄已毫无畏怯。走下车,眼前已没有了村庄的痕迹,全夷为平地,这就是我的故乡吗?蒿沟从东向西分为下湾、上湾、艾沟湾、三台,我家原来居住上湾。顺着山形,找到了我的庄地。那山角下一排排还没有填满的窑洞,像睁着地眼睛一样,告诉你它属于谁家。上下湾、三台全推平了,那斜面的窑洞门面坡,像耄耋老者脸上的皱纹,留下深深地水槽,这是挖掘机的手指画下得痕迹,又显得那样均匀整齐,被挖机工作过的山坡下半部,像镶嵌给的一块平面板,是那样平整。离山根二十多米宽窄为良田平地,边沿筑起坚实的地埂,地已被老天的雨水灌过,让人仿佛感觉到来年茂盛的野草覆盖。

村内已没有当年纵横的电杆电线,也没有残壁破瓦,那些盖房用料的土坯、石头、木料等不知送到了哪里?眼前一件也没有,显得很干净。除了弯曲高低的土路,只有那一眼水井和两眼水池还孤独地待在那里。水池是从外村2.5公里的中塘岘引来的泉水,干涸已久。一眼水池建在当年的打麦场上,另一眼则建在当年的学校教室地基处,看来村学早以完成了它的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我在此久久肃穆:当年这座为我们开启知识大门的三间土木结构的教室,它是蒿沟唯一一座充满浓浓文化气息的最高殿堂;它陪伴孩子们增长知识,快乐成长;它将一批又一批求知若渴的学生送进另一所学堂……

深井旁除了茂盛的干杂草外,只有支撑辘轳的两堆石头和一条牲畜饮水的石槽。槽内有一层薄薄的沙土,是风沙带来的,竟然长满了草,足印证停用时间之久。井内扔下一小石,水还发出回荡声,告诉你当年的饮用水还在。这眼深井何时诞生无从考证,估计蒿沟居住人后就有了该井,目前人已迁走,物已无留,唯有它还代表着蒿沟的象征。

蒿沟变迁记


看到这些让人心中隐隐作痛,阵阵酸楚:

生我养我的故土呀,怎么已没有昔日的峥嵘岁月?

房屋院落已无迹,

一口窑洞一滴泪。

只有记忆辨方位,

游子一见心已灰。

几度春风送黄花,

留得荒山忆故人。

壕沟河畔深井水,

酿得美味思人醉。

深情的记忆,

深爱的怀念,

蒿沟呀!

只有我充渴的老井还在,

只有那个深又长,

很动情地壕沟,

还一头连着故乡,

一头连着游子的心……

全村只有两户人家。张太辉门前用铁链拴着两条大黄狗,一左一右守护着大门,一前一后猛扑着,发出"汪汪汪"地吼叫声。出门迎接的女主人很热情,让坐升茶又上菜,介绍本地又问城里,喧不完的知心话,如见亲人一般,陪同我们边看边介绍整个村庄的变动,还是蒿沟人当年憨厚实为的接客风貌。她家养有百只羊,主人做倌去了,政府在搞封山禁牧,过年后羊要出售,房要推倒,他们将是蒿沟最后一批搬出大山、进入黄花滩的人。

蒿沟变迁记


她还介绍了黄花滩的情况:如今的黄花滩赛如小江南,一条条崭新靓丽的水渠穿入方正的良田,黄河水翻滚细浪流入果园,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条条平坦公路铁路横穿而过,一排排颇具规模的猪羊圈傲然挺立,新品种的猪羊在圈内乱跳,它们的粪便成了宝;一行行、一列列虬枝盘旋的果树施着优质农家肥,排列整齐,像临战的士兵一样,展示着农人的风彩;温室里一颗颗富含营养,而又饱含着健康的各种水果丰收了,大货车便接踵擦肩而来,源源不断地运输到城市。这些绿色蔬菜和健康农产品被政府权威部门冠以"绿色食品"的美誉,城里到处是人们争相抢购绿色食品的热闹场面;沙漠也变了样,各种沙漠旅游设施应有尽有,前来的游客络绎不绝,骑骆驼、跑沙丘、品羔味、住土坑,无不让游客流连忘返……我们分了地和房,就是还不会种养,还要免费进培训班上课呢!

其实蒿沟精准扶贫整体搬迁,从八十年代末期就开始行动了。第一批整体搬迁到景电二期工程首次上水的鸡爪子滩,那里温饱早以解决,开始向小康迈进。搬迁也要有气力,最后无经济能力搬迁的人员,政府采取了"兜底房″、"兜底户",也就是全部由政府出资,搬迁人不掏一分钱,就可下山入滩,分居新房。

杨德山穿全身黄褂,标签上是护林人员。在寒暄时,对我们人和车拍了照。他赡养着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父亲是当年有名的算卦先生,早以离世。院内摆放着1.5平米的太阳板,那是政府给的照明用具;兰拖三轮车上放着和拖斗一样宽长,超出高度的铁方桶,那是拉水用具。看来农业耕田的工具早以下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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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村庄,顺路而行,进入田园。壕边的路不少地方陷入沟内,已不存在;眼前路移至山角前,有些直穿地中间,地内的芨芨、越老等杂草在一片片黄色中静默着,巍然不动。山野被细细的草厚厚地覆盖,呈现淡淡的黄色,没有一丝丝风,也不寒冷,空气格外清新。昔日满山的羊群、田间劳作的人影已不再现。偶尔发现草丛中卧着几只羊,抬头,嘴里消闲地磨着牙。闭了眼,就感觉行走在春雨过后的田野,似乎闻到了青草芬芳的气息,似乎嗅觉到了鲜花溢出散发在空气中的馨香。宋代诗人陆游《游山西村》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这里再没有村了,来年便是:无人行走疑无路,柳暗花明是青山!

握手告别,离开了故乡,乡人们还在招手致意、目送着远离的车子!


2019.12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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