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集序》在文情並茂的聲譽之外,又有書聖的法帖,為其增添更加璀璨的光澤。不論在文學還是在書法史上都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峰。此文在魏晉玄學盛行的背景下,以實事抒真情,行文自然流暢,一洗玄學的深奧空闊;也為魏晉辭藻華麗,鋪陳張揚,而缺乏真情實感的浮誇文風吹進一絲清新的空氣。此文中所闡明的”死生亦大矣“的哲理內涵,在解說時眾說紛紜,下面就這一問題加以探討:
一、個性的覺醒,動盪時代文人的普遍情結。魏晉時代是個性甦醒,人的主體意識開始張揚的時代。再加上從漢朝開始的連年戰亂,政局動盪不安,文人名士中普遍存在著生命的危機感。古詩十九首中便充斥著“生平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類”“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感慨。就連大政治家,橫槊賦詩的時代英雄曹操,也發出“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感嘆。王羲之在東晉初年這樣的思想背景下,也無法迴避對生命價值的思考。因此對此文中的“死生亦大矣”的思考,應結合這一思想背景來探討,使之有思想淵源。
二、對良辰、美景、賞心、雅事轉瞬即逝,不可再得的深深惋嘆。江南暮春,草木復甦,花紅柳綠,加上天空晴朗,風和日麗,春光明媚。面對如此良辰美景,群賢雅興四溢,“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飲酒賦詩,借詩歌表達舒暢的心情。在大自然的懷抱中,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陶醉於自然美景中,釋放情懷。但就在這愉悅之巔峰,作者忽然意識到時光流逝,青春不再,轉瞬之間“老之將至”,不禁悲從中來。一悲時光流逝,情隨事遷,人的心境隨著境遇的不同而變化,像今天如此美好的情境不可重複;二悲時光如流水,多少良辰美景賞心悅事轉瞬之間已成過眼煙雲,使人不能不感慨傷心;三悲人的壽命長短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最終都要歸於死亡,和無限的時空相比,短暫的生命中能有幾多美好事啊!這正如晏殊 《浣溪沙》詞中表達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花盛轉眼成陳跡,相識燕子歸來但人的心境已變。曾經的美好就像海市蜃樓,在人的生命中是那樣的捉摸不住啊!
三、“死生亦大矣”的生命哲理意蘊的探求。生命中的美好情境彌足珍貴,因此,就應該珍惜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譬如“晤言一室”的坦誠友誼;“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自然風光;而珍惜生命最重要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應有所作為,活得有品位,有質量。這一點,對我們今天的讀者來說仍有警戒意義。作者的“死生亦大矣”,也是針對魏晉玄學對生命的態度而說的,玄學“一死生,齊彭殤”,這種對生命的態度從某一角度來說,是超越“死”之界限的豁達、大度,但也隱含著對生命價值的漠視。不重視“死”,哪能發現”生“之珍貴!正因為“死”是一件大事,它的對立面“生”才顯得珍貴,而生命中的美好事物就更值得用心享受。結合魏晉時代文人名士對生命的危機感來觀照作者的這一觀點,就更顯出它的意義所在。正因為“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苦難的人生歷程中有幾多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何不在有生之年盡情享受清風、明月、高山、流水,享受三五人靜坐一室,坦誠交流的純潔友誼。由此看來,作者對生命價值的探求要高於失意文人的慨嘆,失意文人面對生命短暫、人生無常往往發出無奈的消極的慨嘆。而作者雖然也感慨生命短暫,但並不消極。
四、把“死生亦大矣”放到時間長河中而產生的幽深浩嘆。
時間的隧道分過去、現在與將來,作者的這種體驗和古人的情感也是“若合一契”——完全一樣,做法也是大同小異:“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與懷”,都留下文章來抒發自己的情感和思緒。古往今來,其實都是一樣的:“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這就把“死生亦大矣”的感慨放到了時間的隧道中,作者的一聲“悲夫”,就成了穿越時間隧道的一聲長嘆,不禁使我們感慨萬千,再一次引起對生命價值的重新思考。是啊,人類永遠也無法迴避死亡的威脅,也永遠無法不思考活著的意義所在,只要人類存在一日,王羲之的文章也就有存在的價值。
閱讀更多 從一條船講述宋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