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徐媛
近日，四川廣元的楊月女士，公開了一段遭受丈夫家暴的視頻。她說，已經忍受了家庭暴力16年， 13歲的兒子多次目睹家暴過程，曾想為母親出頭而險些被打。目前雙方正在進行離婚訴訟。
曝光的視頻畫面讓人觸目驚心。在辦公室內，丈夫羅某祥將楊月按倒在椅子上，持續捶打，然後又將她拖到地上，拳打腳踢。
楊月掙扎起身，羅某祥則用椅子砸，再次將她擊倒在地。楊月想要回到電腦桌旁，羅某祥則把她推撞到牆邊，再次按倒……
事後，楊月住院11天。據她稱，家暴自2019年開始共發生了3次。在這以前，他已因施暴問題在派出所做了三次筆錄。
單從畫面上看，羅某祥出手可以算得上“兇狠”，似乎對方不是他一起生活多年的妻子，而是苦大仇深的宿敵。很難想象，這樣的慘烈畫面，在兩人16年的生活裡，上演過多少次，楊月又是怎樣熬過暴力如影隨形的漫長的16年。
楊月受傷照片
更令人鬱悶疑惑的是，為何多次報警之後，施暴者依然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4月5日，紅星新聞記者來到蒼溪縣公安局東城派出所，值班民警證實是該派出所在處理此事。4月2日，廣元市蒼溪縣公安局出具了處罰決定書，決定對羅某某行政拘留7天。楊月介紹，處理此事的蒼溪縣公安局東城派出所已通知她去拿了處罰決定書，不過因受疫情影響，警方決定暫緩執行。
很多人想起了去年美妝博主被家暴的新聞。也是在監控視頻中，美妝博主在電梯內被前男友陳某拖拽毆打，引發輿論的憤怒，要求嚴懲惡行。
警方陳某認定存在故意傷害等違法行為，將其行政拘留二十日，並處罰款。網友普遍對這一處理不滿意，認為警方高舉輕放，更擔心，20天后陳某出來尋求報復該怎麼辦？
美妝博主“宇芽”在電梯裡遭前男友毆打
相比美妝博主，楊月的遭遇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和丈夫共同經營一家建築公司，之前一直顧及父母、幼小孩子的感受和公司的聲譽，才選擇隱忍。去年下定決心申請離婚，訴訟期間丈夫轉移財產，她想法制止，結果遭遇了更加嚴重的毆打。
有無數個理由，足以讓遭受暴力的女性退縮：
害怕被報復
經濟和心理上的依賴
預想警察不會認真對待她的指控
認為家暴是私事
......
如此想法，在中國恐怕俯拾皆是，受害者孤立無援。
去年2月14日，重慶姑娘小曾向媒體求助，稱結婚一年多來屢次被丈夫家暴。此前也曾求助婦聯，但婦聯稱缺乏直接證據，無法判定家暴。
婦聯同時建議：如果實在無法忍受，可以申請離婚。
僅僅4天后，丈夫手持鐵錘將妻子打成顱骨凹陷性骨折。
今年5月，廣東一女子架設攝像機取證家暴，用被老公打斷三根肋骨的慘烈代價，換來了可以離婚的證據。
走投無路之下沒有辦法的辦法，終於驚動了警方。
婦聯表示「缺乏證據」，警察常常「無能為力」。
十年前，2009年10月，年僅26歲的北京女孩董珊珊因遭家暴而亡。
此前半年，董珊珊及家人曾先後八次向警方報告其丈夫的暴力行為，換來的卻是一句：
愛 莫 能 助
最終，董珊珊的母親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報 警 也 沒 用
《反家暴法》第16條規定：家庭暴力情節較輕，依法不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由公安機關對加害人給予批評教育或者出具告誡書。
也就是說，如果沒到重傷殘疾的程度，警方大多會採用批評教育和口頭調解的方式。
更誇張的，曾有受害者報警16次都無果。最離譜的一次，警方竟把受害者和家暴者關在一起12小時讓他們自行協調。
湖南警察系統的反家暴實踐在全國領先，但在湖南警察學院某期新任派出所所長培訓班中，來自湖南各市州的167個派出所長，知道《反家暴法》的還不到10%。
此次，有網友感嘆楊月“醒悟太晚，反抗太遲”，還有人懷疑她前面報警後沒有追究到底，無形中助長了暴力。尚不知道前面警方的執法是否到位，也不知楊月有沒有主動放棄追究，可就算她出於實際的考量選擇妥協，這背後的動機是不是也隱含著一種無奈：
目前法律對施暴者法律責任追究，主要依賴於受害者傷情鑑定的結果。若只是輕微傷，警方只能將施暴者行政拘留，最多關個十多天就放出來了。與其承受後面變本加厲的報復，不如選擇和解，息事寧人。
好在楊月現在決心走出危險重重的圍城，她申請離婚，曝光家暴視頻，接下來她有更多的手段保護自己，比如申請人身保護令，禁止丈夫靠近等。但這一切充其量只能保證她在短期內不再被傷害。而施暴者能不能得到相匹配的懲罰，又是另一回事了。
楊月被打住院
前面說過，根據現行法律，即便有視頻作證，即便有警方的筆錄，即便16年婚姻裡反覆多次被毆打——還不包括各式各樣可能的精神暴力，若傷情沒有構成輕傷或輕傷以上，很難對施暴者追究刑責。這顯然不公平。
楊月日後固然可以擺脫這段不幸的婚姻，重啟人生，但誰又能為她過去的噩夢負責呢？一個施暴妻子16年的丈夫可以如此輕易避過法律的懲罰，又怎能指望他日後不會重蹈覆轍，繼續禍害他人呢？
家庭暴力不同於一般的人身傷害，它是一個反覆發生、循環往復的過程。若只憑傷情鑑定來確定入罪，就會導致一個頗為滑稽的結果：只要不觸及輕傷、重傷或死亡這條高危線，施暴一次和施暴N次的結果，可能差不多。
而刑法對輕傷認定門檻本來就很高——即使是骨折、性器官撕裂這樣級別的疼痛，也僅僅達到“入罪標準”，這加劇了懲罰結果和受傷害程度的不對等。對於那些沒有發生可見的肉體損害，卻常年忍受威嚇、辱罵等精神暴力的人而言，法律鮮有用武之地，他們更是有苦無處訴了。
鑑於此，有法律人士建議，應該增設專門的罪名，對家暴行為設定相應等級，只要符合條件，“常年反覆毆打、威脅、恐嚇造成了受害者身心傷害的，就可以入刑”。
這樣意味著，不再以傷情鑑定作為唯一入罪門檻，而是對受害者的身心遭遇進行綜合判斷，給出更為公正、更具有正義性的法律結果。
目前，無論是《反家暴法》還是地方性法規，基本原則是以“預防為主”，強調將家庭暴力扼殺在萌芽中，公力救濟手段則相對軟弱。事實證明，僅僅靠警方的批評訓誡、人身保護令的頒佈，難以對打人者構成震懾。除了必要的刑事救濟外，也應該豐富對施暴者的追責和懲治手段。
例如，近日陝西省反家暴辦法草案規定，家庭暴力不以是否造成實際損害結果為前提；實施家暴受到相應處罰的，作為不良信息計入個人信用信息等。這個中的細節可能還有待商榷，但探討方向可取。若施暴者能因自己屢教不改的行為處處受限，勢必會有所收斂，不敢繼續作惡。
當然，對家暴受害者而言，最佳的保護辦法還是個人積極維權，及時止損。然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對於那些沒有辦法、一時沒有勇氣從泥潭中脫身的人，法律也因給予她們應有的公正，完善懲治手段，讓施暴者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代價，以彰顯法律之尊嚴，撫慰受害者長年的傷痛和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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