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遐想——《尋琴記》

牛車在山裡慢慢的行進著,伯哥坐在車上,身旁的琴囊裡裝著他的琴。雖說是初春時節,來山裡遊玩的人卻不多,山路上只有這一駕牛車。車伕覺得很悶,伯哥很少說話,叫車的時候只說了句“往山裡去”,一路上不再言語。

可是走了這半晌,早已是到了山裡。車伕回頭看了一眼,見伯哥盤腿坐在車上,眼微閉著,手指在膝蓋輕輕釦動,神情似有所思。這山裡好安靜啊,林中的鳥在鳴叫,山澗的水也在流淌,還有拂面的山風。

“先生是進山賞春麼?”

“否,是尋琴。”

“尋琴?先生不是帶著琴嗎?”

伯哥沒有說話,他將琴囊擱在膝上,輕撫一下,陷入了沉思……

這些年大家都贊伯哥的琴藝好,但他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每每看著琴,他會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寂寞,又像是懶散,更或者是……厭倦?面對著琴,他沒有了以前那種愉悅的感覺,甚至在琴音末處,會有一種隱隱的失落感,儘管大家喝彩著。

到底少了什麼?他記得年少時隨老師學琴,苦練三年而得其技,但老師並不滿意,說他的琴“音俱而情少”,於是帶他去東海蓬萊山習琴。伯哥在那裡每日望山聽海,琴音裡竟漸漸有了慕山樂水之情,老師聽了始感滿意,說他琴藝小有所成。如今多年過去,自己的琴藝已然更進一籌,怎麼反而覺得缺少了什麼呢?每念及此,伯哥心裡總是鬱鬱不樂。

這一日早起習琴,伯哥見園中春意漸盛,心中高興,一連幾曲甚是暢快。待收了琴聲,正自得意間,忽聽鄰院養馬的樂叔在牆外報怨說:“先生莫要教琴聲傳到我家馬房,我那六匹好馬兒仰著脖子聽琴,都忘了吃草料哩!”

伯哥意興索然,將琴推在一邊,愣起神來。看著案上的琴,他心裡又疑惑了,自己從小學琴、愛琴、知琴,琴也給自己帶來許多樂趣,可是隨著琴藝越來越高,樂趣卻變少了,難道這琴已經不適合自己?又或者自己要去尋找另一種琴?他又一次這樣想著,又一次把琴裝入琴囊,負在背上,出門而去。

伯哥並不明確要去哪裡,只覺得要去尋找另一種琴,就一定要走出去,就像年少時去東海蓬萊山那樣。這一次他僱了駕牛車,要去往遠處的山,“初春了啊,該去山裡走走”他這樣想著……

“先生”車伕的叫喚打斷了伯哥的沉思,“先生,你看那林中有一處溪水,要否洗把臉清爽一下再走?”車伕勒停了牛車問。

伯哥向林中望去,見溪水延山勢淙淙流下,確是一番好景緻。

“也好,你且在這裡歇息等待,我獨自上山走走。”伯哥將琴負在背上,跳下車來,延著溪水向山上走去。

日頭已然升高,陽光從高聳的樹木的間隙射下,尚未散去的淡淡的白霧在林間繚繞著。伯哥感覺自己像是步入了奇境,忽然有一種要融入山裡的衝動,他眼神裡透著神采,步伐輕快地前行著,彷彿回到了記憶中的蓬萊山。他走得快了,甚至在山石上跳,背上的琴也不安分的顫出了音,他便又笑著、小心的抓好琴囊。

又前行了片刻,見到一片平坦地。伯哥停下來,環顧四周,找了一處青石坐下。

好一處安靜所在,鳥在鳴叫,溪水在流淌,還有拂面的山風……伯哥將琴放在膝上,出了一會兒神,手指在琴絃上輕劃了幾下,琴音並不成調。他心頭忽然湧上一段曲子,卻是平素不曾聽過,但又似乎熟識的,現在手指在琴絃上划動著,曲調欲出未出,他不由得痴在那裡不動了……

歷史的遐想——《尋琴記》

“咚咚、咚——”近處傳來聲響,伯哥側頭望去,“這是伐木的聲音呢”他想著。

“咚、咚咚——”伐木聲響著,伯哥忽的滑動手指,在琴絃上劃出了一個曲調。他心裡微微一驚,手按琴絃,止住了琴音。

“咚咚——伐木丁丁啊,鳥鳴嚶嚶,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啊……”伐木聲響著,伐木的人唱起了歌。伐木聲和著歌聲,像溪流一樣,忽而緩、忽而促地在林間流淌、迴盪……伯哥的手指在琴絃上顫動著,顫動著,終於滑動起來,琴聲響起了,琴聲像有了生命一樣,帶動著他的手指在琴絃上划動。琴聲和著伐木聲,和著歌聲,琴絃上流淌出的曲調,似乎是熟識的,似乎是他心頭忽然湧上的一段曲子……

伐木聲停了,歌聲止了,伯哥的琴也靜了下來,但他臉上露著笑意,手指仍在琴絃上輕輕顫動著,回味著剛才的曲調……他沒有注意到面前已然站著一個人,一個肩上荷柴的樵夫。

“山野粗調,何勞先生以琴相和。”樵夫將柴放下,向伯哥施了一禮。

伯哥將琴放在一旁,起身還禮。他帶著不解的神情注視面前的樵夫,“此人伐木而歌,竟能讓自己引琴相和,難道他是一位深諳音律的隱士?莫非自己要尋的琴,竟著落在此間?”想到此處,伯哥將琴奉上前去說道:“願聞先生雅奏!”

那樵夫聽了哈哈一笑:“我不會奏,卻會聽!只因鄰家小靜姑娘每日撫琴,我便是聽得慣了,多少知道些琴音。先生若還有興致,便請再奏一曲,我可喜歡聽呢!”

兩人席地而坐,伯哥將琴置於膝上,略想了一下,手指忽的向琴絃上劃去,琴曲霎時激盪而出。樵夫聽了片刻,讚道:“彈得真好啊!我彷彿看見了波濤翻滾的江海!”伯哥心裡此時想到的正是流水!再聽得片刻,樵夫又讚道:“彈得真好啊!我彷彿看見了巍峨的大山!”而伯哥心裡此時想到的,正是高山!

一曲終了,伯哥將琴絃按住,喜道:“先生真乃知音,在下平素弄琴,只得一人知,是為一琴,今日卻得兩人知,當是多得一琴!”

樵夫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先生以情御琴,得一知音,方得一琴,若能以琴御情,則凡聽者,皆為知音,豈不妙哉?”

伯哥聽了猛然一怔,沉思片刻,手指復又撥弄琴絃,琴聲忽緩忽促,像溪流一樣,在林間流淌、迴盪……樵夫聽著,初時以手掌在膝上輕輕擊打,復而歌道:“伐木丁丁啊,鳥鳴嚶嚶,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啊……”

琴聲忽地鏘然而止,伯哥與樵夫相視一眼,一齊撫掌大笑——哈哈哈~

這初春啊,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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