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人生最好的可能》韓小紅:向死而生


《活出人生最好的可能》韓小紅:向死而生

韓小紅

不能被克服的死亡,可以選擇勇敢面對

韓小紅,1967年6月出生於北京的一個醫學世家。1997年北京醫科大學碩士畢業,任解放軍301總醫院腫瘤內科醫師。1999年赴德國海德堡大學攻讀醫學博士。學成歸國後,韓小紅放棄公立醫院腫瘤醫師的“金飯碗”,開始自主創業。2002年,韓小紅創辦的慈銘體檢正式開張,她也因此被媒體譽為“中國專業體檢行業的開拓者和領軍人之一”。

然而,命運在此時卻與從事健康事業的韓小紅開了一個荒謬的玩笑。先是父親被確診為肝癌晚期,緊接著韓小紅自己也被診斷出患有中期胃癌,醫生告訴她她最多隻剩下兩三年的時間。韓小紅為自己定下了明確的人生目標,開始與時間賽跑。她說那3年是她生命中最充實的日子,甚至沒有時間為自己悲傷。

12年過去了,韓小紅依然健康,她的事業也蒸蒸日上。不久前,美年健康收購慈銘體檢塵埃落定,“退居三線”的韓小紅找到了自己的新使命,開啟了新的生命歷程。同時,那些關於死亡和患病的經歷,帶給她面對生命時更加深刻的感悟。

患癌後我立下三個目標

畢嘯南:你有一段非常戲劇性的經歷,就是你自己是做健康體檢行業的,但是卻在創業過程中與父親先後檢查出了癌症,曾經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韓小紅:很多人認為這是我編出來的故事。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得病的不是我。因為和我一起查體的還有一個高管,我的第一反應是我們倆的片子被弄混了,因為她比我瘦,比我更不愛吃飯,精氣神也不如我足。所以當時醫生說我得癌,而她沒事的時候,我就覺得是把我們倆搞錯了。事實上她後來也說,她聽到消息後也覺得弄錯了,是她,不是我有癌症。但我的第二反應是弄錯的可能性不大,應該還是我,所以我馬上去確診,結果(查)出來是中期的胃印戒細胞癌。確診之後我反而冷靜下來,這跟我的職業生涯有關係。我原來是腫瘤科醫生,見過很多這樣的病人。我先給一個專家打電話,我問他像我這樣的胃印戒細胞癌,發現得很早,臨床活得最久的是多長?他說沒有超過兩年的。而我的臨床經驗是沒有超過一年的。放下電話,我想我會比別人幸運,我應該是3年。第三天我安排了手術,在那之前忙碌著處理各種事情,人是比較鎮定的。但那時候我的壓力其實很大,父親也正好生病,企業的事情也令人焦頭爛額,一會兒是店鋪著火,一會兒是SARS,都是災難性的事件。

畢嘯南:你會覺得老天不公平嗎?

韓小紅:沒有。當時就覺得必須活下去,多活幾年,我還有好多事要幹。一是企業,我當時有四家店,我要多活兩年選出職業經理人,讓它發展下去。二是女兒,當時她16歲,我想親眼看著她上大學。最後就是父親,他當時被查出癌症晚期。那個時候最痛苦的其實是我父親,因為他被發現患病的時候已經非常晚了,生存期只有一年。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理由倒下,我必須把父親陪完。如果這些事情我都做到,就算3年後離世,我覺得也可以了。實際上到了第三年,所有的事情都實現了。女兒順利地上了大學,企業也發展得更好了,然後父親也安寧地走了。現在我覺得那3年過得特別豐富,有的時候會覺得人在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不會覺得有多苦,反正已經到底了,堅持下來就好。在治病期間,我一直堅持工作,化療期間還堅持每週跟高管見面。因為四家店都是我親力親為建起來的,每個環節我都很清楚,誰也替代不了我,所以我要求高管到我這兒來彙報工作,然後我提出指導建議。

畢嘯南:壓力太大。

韓小紅:肯定累,創業那3年幾乎處在一個窒息的狀態,感覺四面都是牆壁。其實父親確診的前半年,我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度過,等到我自己得病,反而終於有了時間可以陪伴他。我做化療的時候還特別讓醫院把自己跟父親安排在一個病房。我跟父親說我是胃潰瘍,他不知道我輸的是什麼液。等到我做了胃切除手術,全身上下都是管子,他來看我的時候就已經有所領悟,當時也難以自控。

我就告訴他,我說爸爸我跟你不一樣,我說你的病是不能手術的,我還有手術的機會。我覺得必須告訴他真相了,因為他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希望他知道。我說咱倆階段不一樣,我的切完就沒了,你的那個東西還在身上,所以還(要)不斷用藥。我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忽悠住了。後來我們倆在病房裡,他幾次跟我講曾經最放心的女兒,反而成了最放心不下的人。

父親成了我最大的遺憾。

畢嘯南:在我看來你做得已經非常好了,為什麼你會認為父親是你最大的遺憾?

韓小紅:可能就是這份父母之愛吧。當你的人生閱歷越來越多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愛就是爸爸媽媽的。他在世的時候我沒有時間去陪伴,等到有時間(時)已經是最後的幾個月,所以會覺得真的非常遺憾。父親在他最後的時間裡跟我說了他的很多願望,他說他想看世界盃,想去某個國家看看。可能他不知道,這些話對我來講都成了無法彌補的遺憾。父親最後的骨性疼痛到了酷刑的程度,大量的止痛藥會減少他的生存期,但可以改善他的生活。所以我當時做了決定,選擇用大劑量的止痛藥,讓他能夠不再疼痛。我覺得父親給了我極大的支持,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這也讓我完全忘掉了自己身上的痛。這就是人生必須面對的事情。

畢嘯南:但是我願意反過來看,還有一種無私的愛,是兒女之愛。你患病期間的這個經歷就給我這種感覺。一個面臨死亡風險的人,一個本身也在承受病痛的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把父母放在第一位,很多人會覺得這很正常,但這種情感是了不起的。因為父母對兒女的愛有遺傳基因、身體激素分泌等現在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原因,是有理由的。但是成年兒女對父母的愛,則完全是一種情感的反哺。如果我們仔細分析,這背後的內容非常豐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這樣的子女都分享共同的道德基礎,這和他們後天的教育和成長結果息息相關。所以我聽你的故事,一方面非常受感動,但另一方面也在思考,你的行動背後的道德立場和價值取向如何能夠傳遞給更多人。對了,你立遺囑了嗎?

韓小紅:沒有。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財富,唯一想的是怎麼再創造一些價值,為家人、為孩子、為父親。你發現三件事都跟親情有關,其實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基本上都是在為身邊最親密的人做事。如果我立遺囑,肯定也是為家人。我想重新放大自己女性的一面

畢嘯南:你出院到現在已經12年了,現在算是完全康復了嗎?

韓小紅:一般來說如果過去5年,基本上這個人99%就活下去了,我覺得幾乎沒有問題了。其實癌症本身是一種免疫系統疾病。人體的免疫狀態好,其實就是說心態要好,情緒要好。我覺得可能正因為給自己制訂了很清晰的目標,堅持往前走,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保持了良好的心態,讓我的免疫狀態很好,即使身上還有一些癌細胞或者發生病變的可能性,也在這個免疫平衡的過程中被克服了。其實對所有的事情來說,心態都是第一位的。

畢嘯南:我覺得有三種死亡,一種遙遠而抽象,比如英雄的離去或美人遲暮,我們處在一種觀看者的角度,更多從審美意義上去解讀和認知生死;另一種近在咫尺而具體,像是親人的離去,其實是一部分的自我跟著同時死去;而第三種則是自我的死亡。可以說,這三種死亡你都有所經歷和體會。你現在對死亡的態度是怎樣的?

韓小紅:我覺得人在不同的生命階段,面對死亡的態度可能是不一樣的。在我患病的3年裡,雖然覺得自己面臨著死亡,但那是向死而生的階段,反而沒有壓力,也沒有困惑。我覺得如果哪天死亡發生了,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反而到了現在,我倒覺得我有點兒怕了,有點兒貪生了。

我覺得恐懼死亡是人的天性,你的生活狀態越好,你就會越熱愛生活。於是生活得越是淋漓盡致的人,越是害怕死亡,因為狀態太好了。

畢嘯南:他不應該活得更通透了嗎?

韓小紅:那是另外一個階段,上升到了你已經看透生死的階段,但這個境界大部分人沒有。大部分的人就是想要好好活著,並沒有到把生死看透的程度。其實大部分人是怕死的,只是不願談。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就是處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有困惑,甚至是絕望,這種人也是不怕死的,他會覺得總算結束了,而且有一種合理的理由結束它。我之前的人生就是這樣。

畢嘯南:一般人只看見你永遠光彩照人的一面,想不到你也是曾被生活逼到絕境的人。

韓小紅:但那種狀態下沒有覺得那麼苦,苦是別人的感受。當你能夠放下生死,內心會是很安靜的。如果放不下,你也不會覺得活著是多麼愉悅的事情。一切都是辯證和平衡的。我所做的事情就是為了讓人們能更好地活著,活得更長、更健康。而這最終是為了讓更多人能夠有機會體驗不同的人生,其實每個人都是多面的。我上半生的這些經歷和體驗,把我自己變得比較粗糙了,比較男性化,當然也培養了我堅強果敢的一面。

畢嘯南:你打破了人們對女性企業家的一種想象,就是依靠女性的敏感和柔情在男權社會中進行博弈,找到一個位置。

韓小紅:一開始或許可以,可是時間久了根本不可能。當然如果拿捏得好,會有加分,但大部分時間需要使用的不是你敏感的神經,而是粗線條的神經。因為你要面對很多事情,如果敏感會糾結死的,一定要從敏感中走出來。你要想的是格局、境界、局面、控制、平衡,要上升到另外一個高度去理性地俯視所有的事情。如果長期訓練,還可以上到更高的高度,而女性的東西就會變得越來越少。我現在已經退居三線,我想再慢慢去放大女性的那一面。一是因為年齡到了,另外只有這樣的放大,才能更好地發揮和互補那些在前臺拼搏的人的能力。我開始變得柔軟,這是自我的調整。

慈銘之後我有新的目標

畢嘯南:在美年健康收購慈銘體檢之後,你的人生迎來新的轉折期,對此你的感受是什麼?你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

韓小紅:在這個過程當中,我一直害怕自己會後悔。畢竟慈銘是我從零開始一手創建起來的,而且以此帶動了中國健康體檢行業的整體發展。這就像你把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送給別人,雖然決定是決絕的,但是在推動公司整體併購的3年中我一直在品味自己的心情,想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到今天應該說是有一定遺憾的,因為畢竟你失去了自己(對)公司的控制權,但是也並不後悔。慈銘能夠成功,我身上的平衡能力比較關鍵。很多時候為人處世是一個對分寸的把握能力,多多少少是一種直覺和綜合的悟性,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併購的原因很複雜。我們走了5年的上市路程,從2009年就開始起步申報,一直到2014年,跟著我們的投資者最短的6年,最長的11年,其實已經等不及了。因為一直沒有上市,也一直沒有再融資,最後出於各種原因和壓力就這麼做了。

畢嘯南:這應該是一種嫁女兒的心情,希望她更幸福、更好。

韓小紅:是這樣的。我選擇美年就是相信它能把慈銘做大,相信它能善待慈銘的員工。創立慈銘(在)最初是巨大的挑戰。如果現在回頭讓我選擇,我可能不會走這條路,因為沒有想到會面對那麼多的困難。但到最後,慈銘其實成為(了)中國體檢行業的一個招牌,所以我現在也想自己不要在這個公司裡佔有太多股份,這樣也能給別人空間,給收購團隊建立自信。

畢嘯南:是你真實的想法?

韓小紅:是我真實的想法。可能這還是我第一次說出來。如果我的股份比較高,那麼我的影響力依然會比較大,兩個團隊都會因此感到尷尬,關係會比較擰巴。雖然我在慈銘的身份還是總裁,而且未來上市以後,我還是有自己的位置,但是總體來講,在管理上我是退居三線了。

畢嘯南:你算是很清醒的。

韓小紅:慈銘雖然做成了一個很大的產業,但是問題也很多。比如說,一年只能服務客戶一次;客戶的流失率很高;基本上以企業客戶為主,缺乏散客。體檢這個行業,我們身在其中,看得非常清楚。我當初從國外回來,想打造的是一個區別於公立醫院的個性化、精細化、有品質的醫療服務機構,結果最終做出來的是比較粗糙、大眾化的產品。

畢嘯南:原因出在哪兒呢?

韓小紅:我覺得行業的競爭模式有一定原因。在一定的發展階段,那種為了贏得客戶不計成本的競爭在各個行業可能都存在。尤其當你面對企業客戶,有時候你可能只需要把企業關係搞好了,訂單就來了。假如成本覆蓋不了你的服務,那麼服務質量就必然要下降,最終制造出粗糙的大眾化產品。但因為身處這個行業,我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發現現在幾乎沒什麼“好人”(完全健康的人)。可能大家也都知道,中國目前有上億的高血壓、糖尿病、脂肪肝、肥胖病人,你會發現100個人當中有五六十人都是慢性病的病人。這些慢性病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治療和調理,而不僅僅是把它們查出來,那就要走慢性病健康管理這條路,這就是最近3年我堅定的方向。我創辦了四五家這樣的公司,現在已經真正走向規模化,慢慢開始有了發展的勢頭。這當中主要有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在線私人醫生服務,利用目前互聯網和先進的技術手段,比如雲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來解決慢性病管理的問題,提供檢後諮詢、診斷、就醫服務、健康教育、個性化運動飲食方案。我希望能通過這種健康管理的方法,讓慢性病病人隨時得到診治,降低發病率,早一點兒走出疾病的狀態。第二部分,鑑於我們國家現在在引進國外產品和技術方面的步伐較慢,一般的引進至少要5到10年的時間,導致我們在有些領域落後國外十幾年。現在有了醫療先行示範區,第一個試點在海南博鰲樂城,我們要在那裡建醫院,從那裡把國外最先進的技術直接轉化到那個平臺上。

畢嘯南:從創業者到企業家的轉變是什麼?

韓小紅:我原來是衝在一線的,特別喜歡幹一些具體的工作。比如說我以前直接在書架上擺書,現在不得不站在旁邊指揮別人去擺,這個調整對我也是很難的。過去上上下下我都管,現在自己被定格在某一個狀態,束縛我自己的手腳,甚至有的時候我乾脆放空,不看、不聽、不想。但因為沒有那麼忙碌了,有時候會有很空的感覺。

女企業家不能再把自己當作女人

畢嘯南:你丈夫跟你相處得還不錯吧?在這樣一個相處過程中,有沒有什麼經驗和感受?

韓小紅:(我)丈夫和我的價值觀是一致的,我們追求的東西是一致的。但我覺得可能更多的是運氣吧,找到了一個能跟你匹配、能寬容和包容你的丈夫。如果說讓我從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中回到家裡,需要轉變姿態,變得小鳥依人,其實很難做到。有時候我會把在員工面前沒有發出去的負面的東西帶回家,就只能發洩到丈夫身上。所以說回到家裡的我身上沒有太多的改變,主要還是家人都習慣了我的這種狀態。現在我的生活方式在發生變化,但是在創業的那15年,我回到家裡是不做家務的,等著別人把飯菜弄好,剩下的時間基本上就是躺在床上。他們看到我在工作上專注拼搏的狀態,也覺得欣慰。我老公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聽不見,就是你說啥都行,他就當沒發生,這是他的智慧。搞得每次我都覺得自己挺沒趣的,折騰半天人家也沒反應,這就是我們相處的模式。

畢嘯南:對於一個女企業家而言,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韓小紅:對我而言是體力和精力。當一名女性決定創業,可能你就不能再把自己當作女性了,你不能想著自己的性別—我覺得創業和女性所具有的特質完全是相逆的。女性本身是溫柔的,甚至是柔弱的,當然還有韌性,但在實際創業過程中溫柔和柔弱是根本不可以的。創業是辛苦的,是筋疲力盡的,甚至困苦和災難會接踵而來,需要你有極強的忍耐力、極強的韌性。你自己會覺得自己的很多潛力都是在創業當中發現的,否則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你要不斷地挖掘自己的潛力,否則結果一定是半途而廢。對我而言,就是在困難面前迎難而上。我在創業過程中碰到過很多特別大的問題,資金鍊的問題、政策的問題、人際交往的問題、團隊建設的問題,當然也有健康的問題。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那樣堅強,有那樣的潛力,到最後你發現熬過來了,甚至沒有(掉)眼淚。

畢嘯南:那你怎麼教育自己的女兒,會希望她像你一樣嗎?

韓小紅:除了快樂健康,我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獨立。因為現在的小孩條件太好了,很難獨立起來。如果從小沒有這種培養,可能她的未來會比較難過。所以我女兒其實受了很多苦。今年有四所美國的名校想要錄取她,但這個過程中我沒有對她有額外的幫助。很多中國家庭的傳統觀念都認為女孩應該富養,但這並不意味著在性格培養上也要如此。因為我們每一個人最終都要走向社會,要獨立處理很多事情,如果不能獨立,活起來是很苦的。

畢嘯南:但這樣會不會培養了一種相對嚴苛的母女關係,讓她感到缺乏安全感和被愛的感覺?

韓小紅:是的。事實上在同學當中,她會發現我可能是最冷、陪女兒時間最短的母親。在她看來,可能獲得的母愛也相對少一些。可是當她長大後,走到我今天這個年紀的時候,我覺得她會理解和明白我。

不能被克服的死亡,可以勇敢地面對我和韓小紅共處微信朋友圈有一兩年了吧,記得是花椒直播的前CEO胡震生介紹認識的。之前我聽過她很多勵志的故事,但因為各自都忙,也沒有太多交集。直到我策劃《女性領袖人物》,才給小紅姐發微信,大概介紹了一些想法,然後我約定了一個時間去慈銘拜訪。正值美年健康收購慈銘體檢的事情剛剛塵埃落定,韓小紅正在為大健康產業整合後的新使命進行籌備,準備開啟自己新的生命航程。她說現在找她時間剛剛好,因為在此之前她還不方便在媒體前多說話。沒見面之前,我看了一些資料,尤其是她之前參加的電視節目,感覺人特別溫柔,帶著些堅韌。等到真正見面,我才發現她是真的堅韌,坐在那裡一副霸道女總裁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我年輕,她還先問了我一些問題,接著聊下去,我們談了很多話題。當談到她父母時,兩行眼淚突然就從她的眼眶中滾落下來,我感到驚訝,但也能感受到這眼淚背後的複雜情緒,於是就安靜地陪著。她說:“你讓我哭一會兒吧。”我說:“好。”後來我得知,韓小紅那段時間的狀態非常不好,有比較嚴重的抑鬱傾向。其實關於自己的抑鬱問題,她在訪談中也做了很多分享,但是我思前想後還是沒有把這些內容放到播出剪輯裡,包括她流淚的鏡頭,也只是點到為止。

節目播出後小紅姐特意發來了感謝信息,說當天狀態不好,希望未來還有聊天的機會。我理解,那種真情流露,其實也是一種情緒的放鬆。但從我的角度來看,可能覺得一位女性企業家還是應該儘量少地展現自己軟弱或者感情脆弱的一面,畢竟她面對的世界並不溫情。節目錄制後不久,我看小紅姐開始參加各種登山、旅行、會老友等活動,一掃見面那天的陰霾,渾身充滿了活力,也衷心地為她感到高興。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韓小紅這期專訪能夠給那些類似的身處絕境的人帶去一絲光亮嗎?一個事業的開拓者,忽然遭遇了自己和家人同時患癌的噩運,韓小紅面對的艱難是外人難以想象的。而她選擇的應對方式特別溫柔和勇敢,溫柔的是她把父親放在自己前面,勇敢的是她讓父親每天在病房看見自己。我有種錯覺,彷彿這種戲劇性的場面應該只在小說中才存在:一個面臨死亡威脅的人,把注意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並且要時刻注意掩飾自己的處境。

我在對話中說過一段話,我願意在這裡重複一遍:“一個面臨死亡風險的人,一個本身也在承受病痛的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把父母放在第一位,很多人會覺得這很正常,但這種情感是了不起的。因為父母對兒女的愛有遺傳基因、身體激素分泌等現在可以用科學來解釋的原因,是有理由的。但是成年兒女對父母的愛,則完全是一種情感的反哺。

……這背後的內容非常豐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這樣的子女都分享共同的道德基礎,這和他們後天的教育和成長結果息息相關。所以我聽你的故事,一方面非常受感動,但另一方面也在思考,你的行動背後的道德立場和價值取向如何能夠傳遞給更多人。”

什麼是我所謂的共同的道德基礎?

是對生命有更深刻的理解,超出了自我的限度,進而擴展到更大的範圍。按照流行的說法,就是不要成為一個“原子化”的個人,而是為個人與家庭、社會、宇宙的關聯賦予真價值,也就是說,生命的價值,在(肉體的和個人慾望的)自我之外。有一種說法,每個人在青少年時期都會或多或少想象死亡,想象一個沒有自己存在的世界的模樣。這番思考是一個人從青澀邁向成熟的必經之路,這番思考同時也是非常痛苦,甚至危險的。如果一個人極度恐懼死亡,他就很可能選擇“好死不如賴活”的信條;如果一個人相信死亡後還有生命的意義,他可能會擁抱宗教信仰;如果一個人接納了死亡的必然性,他可能會投身於他認定的具有超越意義的事業,也可能滑入生命虛無的幽暗深處……但無論如何,這番思考必然會發生,而我們每個人未來的生命觀、價值觀都會依此建築。死亡可能帶來荒謬感,這是作家加繆已經論證過的。生存比死亡需要更多理由,韓小紅與死亡的多次交手,令我相信她擁有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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