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院子裡的海棠樹已是綠葉滿天，紅色花蕾掛滿枝頭，很快就要開放了。八年前親手種下它時只有一人多高，幾番風雨過後，樹尖觸到三樓陽臺了。望著眼前隨風搖動的海棠樹，仔細翻看前幾年拍攝的海棠樹花開花謝的照片，心中不禁生出許多感慨。
海棠花自古以來就是雅俗共賞的名花。明代《群芳譜》記載：“海棠有西府、垂絲、木瓜和貼梗四品，花開嬌豔動人。但僅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豔，是海棠中的上品，其餘只豔不香。”的確是這樣，院子裡的海棠，品種就是西府海棠。
每年4月，海棠花開，迎風峭立，明媚動人。遠處望去，龐大的紫色樹冠，就像一朵燦爛的紅霞，又似一團燃燒的火焰，隨風搖曳，熊熊燃燒，在周邊一片綠色中，顯得那麼耀眼。走進觀看，一根根綠色的花梗上頂著一個個紅色的花朵，花瓣重重疊疊，底下的紫紅，上面的粉色，中間是黃色的花蕊，純淨而又鮮豔，令人神清氣爽。五六朵花組成一團花簇，每個枝丫冒出三四簇，一根樹枝就成了火紅的一串，一個樹冠自然就成了一個大大的花球。剛開時顏色深紅，漸漸變成粉紅，色彩絢麗，香氣撲鼻，隔著二三百米就覺得香風陣陣，引得過路人唏噓不已，紛紛駐足欣賞。
我一直對海棠花情有獨鍾，覺得它的美與眾不同。既不雍容華貴，也不富麗堂皇，是那種脫俗的美、清秀的美、灑脫的美、平凡的美。古往今來，許多文人墨客為此寫了下千古傳頌的名句。李清照有《如夢令》相贊：“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蘇東坡為之傾倒，有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深以為然。
世人大多欣賞花開的靚麗，很少有人注意並領悟落花的悽美。有人說，殘花敗柳談不上美。也有人說，落花比開花更好看。我覺得都不盡然。美是被感知的，花開很美，花落也美，這取決於人的眼光和感覺。世人多喜歡鮮花盛開，願意觀賞落花的人少，是因為落花總是給人帶來惋惜和傷感。然而我卻深深地喜歡觀賞花落，因為花落不一定終結，失去不一定不來，轉身不一定不再。花落是為了吐故納新，以此獲得新的生機，自然就有了它獨特的美，更引人思考和回憶。
海棠花期不長，盛開半個月後，花瓣會逐漸隨風飄落，有如漫天的花雨。每當這時，我願意長時間立於樹下，靜候那瓣瓣的馨香，品味那另一番美的風景。
海棠花悄悄地飄落，這是感恩知足的美。一場春雨如約而至，微風一吹，就那麼輕輕一吹，海棠花瓣紛紛落下。有的落入草叢，有的落入水池，有的落在小路上，有的落在石階上，有的飄得很遠，有的恰好落在我的手心裡。昨天還是陽光下燦爛的笑臉，今天就飄然而落，化作大地上一幅幅優美的畫面，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快得讓人不可思議。落花的場景就是這樣令人動容，這樣扣人心絃。
告別枝葉，海棠花懷著感恩之心與無比滿足投入大地的懷抱。它感恩綠葉的映襯，讓它的容顏更加豔美；它感恩大自然賜予它美好時光，讓它盡情享受人們的讚譽；它感恩作家用手中的妙筆為它描繪風采，創作出不朽的作品。如今，這份甜蜜就要劃上句號，但它卻依然感到快樂與滿足，為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我靜靜地看著海棠花瓣撒滿一地，不忍心去打擾。那優美的畫面，讓我無言形容。我不知道人如花，還是花似人。不是每個花瓣都到了它想去的地方，也不是每個人都實現了嚮往的歸屬，這就是命運。而命運往往身不由己，就像風中的海棠花，開在同一棵樹上，卻落在不同的地方。
海棠花瀟灑地飄落，這是淡泊名利的美。漫天飛舞的海棠花瓣，訴說著一個輪迴的終結。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它用最完美的旋轉詮釋對生命的熱情。它用僅剩的力量舞出最美的旋律，帶著幽香離開。它沒有後悔自己的凋零，因為它開過，它燦爛過。
花開花落，一切終趨於平淡。落花的美，不在於外表的奼紫嫣紅，而在於它飄然落下時表現出的那份淡泊名利、那份感恩知足、那份純潔和高尚，讓人心生敬意。其實人也該如落花一樣，不留戀那枝頭的繁華，不誇耀自己的功績，在別人需要的時候“落”而無憾，為他人和社會做出奉獻。只有不慕虛榮、不懼捨己、寬宏大量的人，才是真正完美的人。
海棠花坦然地飄落，這是無私奉獻的美。絢麗的海棠花瓣，終於結束了曾經的輝煌，悠然飄落大地，將芬芳讓風兒帶走，散播人間。龔自珍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莊嚴的海棠花犧牲了自己，藉助風的力量飄落下來，身體化作春泥，孕育新的生命，為後代為人類做最後的貢獻，這種無私大愛，的確令人敬佩。
落花的美，不在於外表的奼紫嫣紅，而在於它飄然落下中包含的那份寧靜平和、淡泊名利，包含的那份高風亮節、坦蕩無私。“質本潔來還潔去”，海棠花飄落時展示出的純潔和高尚，就是無私奉獻的美，不由得不讓人崇敬。
歲月輪迴，那週而復始的花開花落，就是生命的美麗與輝煌！海棠花飄落的時候，大多數人可能憂傷，可於我而言，它始終美麗。
再美的花也不會永遠綻放枝頭，煥發那誘人的芬芳。同樣，人不會永遠年輕，事業不會始終輝煌。愛慕虛榮的人認為凋謝的花毫無價值，多愁善感的人感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需知道，花開時為世界增添色彩；花落了變成泥土，成為下一年花兒開放的營養，它的信仰、它的靈魂、它的精神永存於世。人也一樣，既然老了，就要學會安靜。遙不可及的夢想，不如輕輕地放下。不悲不喜，將風雨迭起的滄桑隱藏。只為，能輕鬆走在晚霞漫天的路上。
（2020年3月21日於泉城）
陳光
漢族，1956年11月生，山東壽光人, 1974年8月參加工作，1975年12月入黨，大學文化，曾任中共諸城市委書記、中共菏澤市委書記、山東省省長助理，山東省政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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