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暑假


1988年的暑假

我會偶爾想起1988年的暑假。想來已是30年了,但依然清晰得如昨晚的一個夢。

很多次,我想寫那個暑假。但覺得太矯情,所以數次作罷。但這個念頭像個丟不掉的影子追隨著我。我知道自己無法逃避這篇文字,正如無法阻止一朵必須綻放的花。

80年代,是理想主義高懸的時代。湘西北的夏季,雖然酷暑難熬,但似乎總有不可預知但可確信的希望存在。

每個暑假,我們都得幹農活,得參加"雙搶",得擀做鞭炮的筒子。雖然厭倦,但無法抗拒,我們得憑自己的勞動為家裡減輕負擔。

當與我一起上學的小夥伴們讀完小學就早早輟學的時候,我對自己繼續上學居然有了對父母的愧疚感。

父母沒有選擇讓我輟學,是因為一直成績還不錯。儘管父母對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也沒有確定的把握,但老師對我們的讚譽讓他們還有著隱約的希冀。但是1988年的夏季,我初二的暑假,父親決定讓我與弟弟輟學,理由是與我同齡的孩子已開始幫家裡掙錢了。父親甚至舉出例子,某某隨做瓦工的父親開始在工地幫工了,某某已能幫家裡賣鞭炮了(用自行車送貨到湖北)。更何況,家裡的平房在鄰舍的樓房映襯下有點相形見絀了。

當父親宣佈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心裡十分憂傷,但我能說什麼呢?清楚記得,我更心痛的是,那時弟弟剛剛小學畢業,而他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孩子。

母親悄悄地去借錢,希望有所轉機。而父親很堅定。小時的我,對幹農活很是抗拒,那是一件遠不如讀書愉悅的事。我那時決計不想種莊稼,當留在農村的命運已成定局時,我得給自己找出路。那個年代,專業戶似乎很是受人推崇。於是,循著一份報紙的信息,得知四川有個養豬專業戶免費提供資料。我當即寫信過去,後來居然在我初三開學後不久收到了寄來的資料。許多年過去了,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四川養豬專業戶叫“劉顯合”,可見這事讓我印象十分深刻。

不知轉機出現在哪裡,父親改變了主意,說我離初中畢業只一年了,還是先讓我讀完初中,等我畢業後再讓弟弟復學。

當知道自己可以繼續讀書,我下定決心要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遂封存起那些寫有朦朧情愫文字的日記本。

開學前一天,我依然去放牛。那是暑秋相連的時節,田野裡插下不久的秧苗鬱鬱蔥蔥,茁壯成長。一場透徹的雨後,空氣中馥郁芳香,有生命拔節的味道。牽著牛,望著煙雨濛濛的遠方,惆悵滋長,希望叢生。

報到的時候,已開學三二天。巧合的是,我遇到了學校伙食團黃團長(當時大家都這樣叫,更多的時候,他是守住吃桌餐的我們,以防我們偷挖鄰桌的飯)。他以一貫的高音亮嗓問:"××是你弟弟嗎?"我說是,我驚異他怎麼知道這個信息。然後他說:"開學都幾天了,你弟還不報到?他可是全鄉狀元。"我如實以告:"我爸爸不讓他上學了。“黃團長很是不解與義憤:"那怎麼行!你告訴你爸,讓你弟來上學。課桌也不用自己準備,我幫他弄(那年新生須自備課桌椅,學校提供規格,家長自備)。”這時我才知道,黃團長做了新初一我弟的班主任。

回到家,我把這情況告訴父親。父親當有隱隱的驕傲,又讓弟上學了。

一年後,我考上了縣一中,與中專失之交臂,失去了脫離農門提早為家裡掙錢的機會。又兩年後,弟弟面臨中考,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家裡讓他報考中專,他如願考上了中師,這在當時也是極難的!讓父母很是欣慰與驕傲!

又一年,平時成績不錯的自己高考發揮一般,上了一所師範院校。一直覺得,家裡的困頓,以及我帶著虧欠家裡的心態上學,影響了自己的心緒。

後來,我與弟都做了教師,他據守故鄉,我南下廣州。此去經年。

父親在世時,數次與我念叨,不該讓弟弟讀中師。他說,那幾年挺挺就過去了,讓他讀高中多好啊!言語中透著無限的遺憾!我雖有同感,也相信高考之於弟當是另一番際遇,但事過境遷,於事無補,我只得安慰著父親。

流年如水,一切終成過往。偶爾回望,那個夏季的陽光與往事依然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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