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去治癒,總是去幫助,永遠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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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東南大學附屬中大醫院副院長,亦是中央指導組專家組成員。抵漢近三月,奔波於ICU病房。他覺得,有個問題值得問他的學生:這場大疫情,對這些即將成為ICU醫生的年輕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江城寸纸①|常常去治愈,总是去帮助,永远去安慰

邱海波。(受訪者供圖/圖)

我的學生們:

同學們好,見字如面。抵漢近三月,我一切都好,不必掛念。你們所看到的兩張照片(注:網傳邱海波抵漢前後兩月間的照片)的強烈對比,主要由於曝光差異所致。我本就有白髮,並非突然白頭。

我近日在想,這場席捲全球的傳染病疫情,對醫生們意味著什麼。

在這樣大的疫情面前,醫生的角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艱難。這或許是我們這一代人能看到的最大的疫情,是我們在教科書上沒有見過的,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越是未知,越是恐懼。可如果醫生都恐懼了,病人還有救麼?

我看到新聞裡說一些意大利的神父,進ICU安慰病人,為他們做臨終禱告,感染上新冠病毒離世。神父的責任是陪伴著他們的信徒,給他們帶來心靈的安寧。醫生是做什麼的呢?是病人需要你的時候,你儘可能幫助他,解除他的痛苦,給他安慰。即使我們對新冠病毒知之甚少,即使我們知道前方有危險,我們還是要跑到前面去。

我在一個採訪裡說,臨床醫生就是要守在床邊。這話是我有感而發,說的時候心裡在滴血。有超過三千名我們的同道感染了新冠病毒,還有59名離世。這讓醫務人員的工作更加艱難,即使防護物資不再缺乏,我們仍然需要克服內心的恐懼。

我也曾在採訪裡說,重症病人在哪裡,我們就在哪裡。這並不是一句高昂的口號,而是作為一個醫生,面對一個感染未知病毒的病人,我不知道怎麼救的時候,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陪伴病人走完最後的路程。我們要給病人信心,我們要與病人在一起,人性,或許說是人性的光輝正在其中體現。

抵達武漢的前一個月,我有太多的遺憾。未知的病毒曾讓我們無從招架,過往的經驗一度失效。後來你們都知道了,我們遇到了“沉默型低氧血癥”,病人的臨床表現可能一度迷惑醫生的判斷。

最初我覺得很無力、很無助,有很多病人我幫不了他們。我知道ICU病房外還有許多病人,但我們沒有床位收進來;有了床位設備不夠;設備夠了專業的醫務人員不夠。我只能說我自己去看病人的時候,我能夠努力的,我都堅決去做了。

ICU醫生應該守在病人床前,蹲著,守著,看到病人病情往下走的時候,我們按照我們能有的辦法擋住他往下走。我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多,但我不能陪著每個病人走。前幾天我去看中心醫院副院長王萍,她看到我是很高興的,我試圖給她更多的鼓勵,她會好起來。當病人躺在病床上時,他們所希望的是,醫生盡最大的努力去治療他。

我們要給病人信心,也要給我們的同道信心。我們要帶頭去做一些事情,要與護士一起幹活,氧氣瓶也可以一起推。重症病人是需要靠團隊一起來救治,所有人都要相信我們可以做到,我們應該去做。我曾收到一條援鄂醫生的短信,我非常感動他在其中說,是我們到病人床邊去,幫他們克服了恐懼心理,大家更勇於多到病人床邊去,為病人提供更多的關心和治療。

一百多年前,特魯多醫生的墓碑上刻著:“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我很喜歡這句話,不過今天我想做一些修改:常常去治癒,總是去幫助,然後永遠去安慰。

你們都是即將成為ICU醫生的年輕人,你們未來將會歷經各種各樣的選擇和困境。事實上,你們只做出了一次選擇,那就是你們決定成為醫生。當我們面對危機的時候,我們沒有選擇,必須上前。

你們此刻都留守在家,無法返校。事實上,我更希望你們其中的臨床碩士和臨床博士,能夠回到自己的醫院中。你們都知道20世紀50年代初期北歐脊髓灰質炎大流行,人工呼吸機首次被用於救治。同時幾十個病人都插著管,需要捏皮球(簡易球囊)提供氧氣,醫生不夠怎麼辦呢?就把醫學生都喊來,捏皮球。那些年輕的醫學生去面對了脊髓灰質炎的疫情,而今天,你們也應當面對新冠病毒的疫情。

在這樣大的災難面前,我們的醫學生應當承擔起社會責任。你們有責任去醫院,即使不是去最前線,也應該回到你們的醫院去,那裡缺少醫生護士。我們醫學院要培養的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如果沒有責任感,如果看到這樣的事情不往前衝,或許他未來就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你們總是聽到素質教育,責任就是最重要的素質。

我希望,未來你們每一個人都成為優秀的ICU醫生,不僅有足夠的醫學知識,有非常好的操作技能,還要有充盈的同情心。後者,往往比前者更為關鍵。

邱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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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海波 中央指導組專家組成員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楊楠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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