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的獨白 第51章 看著你滿眼期待,我仰頭飲盡!

我是藍湛,字忘機,人稱藍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說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們如何評價,我從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終遇到一個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紅塵。可是,我沒護好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後,他回來了。而我,也活了……

雲夢的另一處碼頭,小城,客棧中。

老闆娘問我們要幾間房。魏嬰不答,眼神飄忽看向我。我想著他和江澄說的那句“含光君只是我朋友”,心中抑鬱,再也無法張口說要一間房,於是即使知道他看著我,也依然低眉不語。我倒要看看,你對我這個朋友,想怎麼樣?

結果,沉默半晌,老闆娘自問自答道:“一間房是吧?一間房就行了!我這的房間兩個人住也舒服。床不擠人的。”

聞言,魏嬰沒有出言反對,我心中一鬆。

朋友,是不會住一間房的吧?還是,除了我之外,你和其他朋友,也會如此居住?

想到這兒,我心道:不,不行!以後,他連朋友也要保持距離。目前來看,他對朋友定義太模糊。哎,這個人,怎麼這麼讓人不放心。

老闆娘推開一扇門,帶我們進去,倒了兩杯茶。魏嬰道了謝,道:“剛才那家大客棧,您接著說,究竟怎麼回事?”

他看上去興味頗濃,老闆娘把兩隻茶杯往他們那邊一推,道:“那家呀。我剛才是不是說了?換過三家店了。一家首飾鋪子,一家衣行,再就是這家客棧。有好些年了。就從那家首飾鋪子說起吧!他要轉賣,價格極低,我不放心就沒買,另一個人買了改做衣行。一樓二樓是衣行,三樓就是一家老小住著。老闆有一雙兒女,剛搬進去,頭天晚上,他們小兒子鬼吼鬼叫著跳起來把一家人都嚇醒了。他從三樓衝下來,說他在房間裡看到了奇怪的東西。要說這天上就是沒有掉下來的餡餅,結果,果然出事了!”

我問道:“什麼東西。”

老闆娘作羞澀狀,道:“……說他看到兩個赤條條白花花的人影,抱作一團,滾在他床上。怕是什麼狐妖一類愛勾引人的東西,要吸他陽氣呢!”

他笑道:“這可真是奇怪了。若是狐妖,脫得赤條條倒是對了,可兩個卻是多餘了。他們自己都抱在一起了,還怎麼吸旁人陽氣啊。”

魏嬰,你關注的點,是不是有點歪?

老闆娘吃吃笑道:“是這個道理,說起來怪羞人的……反正那小兒子是死活都不肯住三樓那間房了。他爹一開始還數落他,可多住了一段日子,他們就發現,不光是一間房,二樓三樓的好多房間裡,都能看到這些髒東西!一進屋子,床上就多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做……做……這麼大個屋子,一家人在裡面,晚上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心睡的地方!

魏嬰一本正經地道:“那抱在一起的,每次都是同樣的兩個人嗎?還是不同的人?”

魏嬰,你是不是歪的太厲害了?你這是在問什麼?

老闆娘道:“呃,這就沒聽說啦,我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看到那種東西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誰還有心思留意每次是不是同一個人哪……”

老闆娘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後來白天又出現琴聲。這個開衣行的住不下去走了,換了這家開客棧的,結果,他家的飯菜,總泛著一股燒焦的肉味兒。只要坐在二三樓的客房裡,就會覺得很熱,又熱又悶。睡覺睡到半夜,都會做噩夢,夢到房子著火了,一具焦屍在自己身旁打滾慘叫,口噴黑煙。

魏嬰道:“那他們怎麼不向此地駐鎮的修仙世家求助?”

駐鎮此地的修仙世家,不就是雲夢江氏嗎?哼~

老闆娘道:“哪兒敢呀!們雲夢一帶的地界,都歸江家管,那家的家主脾氣差得很,嚇死個人。人家屬下早就說了,一個世家管那麼大一片地盤,每天都有近百起小鬼啊小妖啊作弄人的小事兒發生,要是間間都立刻派人手趕去處理,忙得過來嗎?沒死人的就不是厲鬼惡煞,不是厲鬼惡煞的雞毛蒜皮就別拿去叨擾他們。”她憤憤地道:“這是什麼鬼話,等死了人再去找他們,那不就遲了嗎!”

魏嬰聞言,轉頭看我。是擔心江澄惹我不快,還是想到我逢亂必出?

非厲鬼惡煞等嚴重事態不出,這幾乎是較大的世家們不成文的規定了。只有我,從來不理會這些。

老闆娘又道:“再說了,蓮花塢那地方,太恐怖了,哪兒還敢再去啊!”

魏嬰一怔,道:“蓮花塢恐怖?蓮花塢怎麼會恐怖?你去過?”

老闆娘道:“那地方我是沒去過。可後來衣行老闆去了一次。結果去得不巧,那個江宗主正手裡揮著一條發紫光的鞭子,在他們家的校場上抽人。抽得那叫一個血肉橫飛!慘叫連天!有個僕人好心悄悄告訴他,宗主抓錯了人,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叫他千萬別撞上來討不痛快,衣行老闆嚇得把提過去的禮品放下就跑,再也不敢過去了。”

這江澄,當真是讓仇恨矇蔽了雙眼,用著魏嬰的金丹,尋著用詭道之人喊打喊殺,當真可恨。

老闆娘又傾訴了一陣,末了臨走,忽然想起來,回頭道:“二位要吃我們這裡的飯麼?我們廚娘手藝可好了!”魏嬰這個饞貓,馬上答道:“要的。不過現在不用,晚點兒吧,戌時再送過來。我們現在先休息一下再到街上轉轉。”

現在才過巳時,老闆娘滿口答應著出了門。她前腳走,魏嬰後腳關上門,道:“聽起來像不太棘手,可以先對付著。”看來未出人命,隨手就能了結,自然應當趁在此地休息的時候解了這一樁禍患,還那間客棧一個安寧。

待他坐定,我伸過手去,按住了他的脈。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檢查和調整,再小憩片刻,養足精神,我們這才一齊下樓出門,準備去那家三度易主的客棧看看。那家客棧一樓大堂裡之前還有一個客人,現在一個都沒有了。我們邁了進去,揀了張桌子坐下,半天都沒人來招呼。魏嬰不得不用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面,喚道:“勞煩!”

夥計這才慢騰騰地過來。興許是長期倦怠慣了,有生意做也打不起精神。魏嬰對著牆上的菜牌點了幾個菜,他仍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我拿起茶杯看了一眼,杯底還不如那家小客棧洗的乾淨,又默默放下,不再去碰桌上的任何東西。

點完了菜,魏嬰道:“請問你們這二樓是做什麼用的?”

夥計耷拉著眼皮道:“門外寫著了。一樓酒食,二樓住宿。你不識字?”

魏嬰隨口道:“你說對了,我真的不識字。那怎麼鎖住了?”

夥計不耐煩地道:“愛住住愛不住不住,問那麼多幹啥。”

明知道這個夥計不是針對魏嬰,但是看到他被這麼對待,心裡就是一股火。我冷冷對他道:“住。”又不是住不起。哼~隨後,我又壓了一錠銀子在桌上,聲若寒冰:“要一間房。”

魏嬰則忙道:“別呀,咱們不住。收起來收起來!”

他說著去壓那銀子,卻不小心壓到了我的手,我心裡一緊,兩人同時一縮。心中一陣慌亂,我趕緊垂下手,袖子掩住了指尖,生怕手上的觸電感被他看到了。

那銀子掉到地上,夥計立刻撿起來,道:“房間不退!”他收了錢,上樓開鎖,清掃走廊和房間去了。若我沒有看錯,魏嬰臉上也有那麼一瞬的尷尬,他調整了下表情,狀似無事地道:“何必?”

我道:“待會兒總是要上去的。”再說,我有錢,何必看你忍氣吞聲地受氣。

他卻道:“是要上去的。不過我們可以從窗戶走,從屋簷走,又不一定非要從這扇門走。省著點花吧,不是我的錢,我都替你心疼。”

不用你替我心疼,你的心,用來疼我就好。

這時,點的菜也上來了。魏嬰夾起盤中一條青菜,聞了聞,竟然真的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肉味。他對我笑道:“我算是知道了。本來就在鬧兇,房不能住,菜不能聞,夥計還跟吃了炮仗似的。這樣生意也能好才是天理難容。你怎麼看?”

一談正事,立刻自然起來。我道:“大火。”

他道:“還有?”

我:“煙花之地。”

活活燒死,是極為痛苦的一種死法,因此,時隔多年仍留著一部分死者的殘魂在影響此地。那老闆娘並沒提到這場大火。這火起的要更早,恐怕還遠在首飾鋪子開張之前,至少有十幾年了。

魏嬰道:“所見略同。還有,不光是煙花之地,還是個挺風雅的煙花之地,一樓大廳裡總是有人彈琴,彈得還相當好。二樓用來,嗯,辦事,所以衣行老闆一家看到的摟抱人影都在上層。”

我道:“猜測。仍需驗證。”

他道:“那是。不過找誰驗證?那老闆娘八年前就來了,尚且不知道大火的事,否則她肯定一股腦全說了。問這夥計也肯定是不行的。”

正在這時,一個彎腰的人影邁進客棧來。隨眼一看,又是白天那名布衫老者,我道:“他。”

魏嬰也隨即想到了,這名老者年紀夠大,若是本地人,必然知之甚多,多半能問出點什麼來。

那布衫老頭在附近一張桌子上坐了,道:“要一壺茶。”夥計道:“沒有茶。”那老者慍道:“怎麼沒有?”魏嬰忙道:“這裡有這裡有,老人家您到這邊來,我們請你喝茶。”魏嬰搭訕套話的本事嫻熟,往來幾句,很快打得熱絡,問到重點。那布衫老頭也拿起了筷子,全然不嫌棄菜裡的焦屍氣味,邊吃邊道:“我?我在這條街上都住了三十多年了,誰比我更熟悉這裡的事?”

我和魏嬰對視一眼,有門兒。魏嬰道:“三十多年?那可真是夠久的。這間客棧都沒三十多年吧。聽說這裡開過首飾鋪子,開過衣行,這麼說您都見過了。”

布衫老頭道:“它最風光的樣子我也見過哩。”

原來這裡是妓坊,思詩軒。原先不叫這個名字的,不過後來出了兩個大紅的姑娘,一個叫思思,一個叫孟詩,合起來就是“思詩”。

思思,就是那個今日去雲夢揭露金光善之事的人;而孟詩,想必是金光瑤的母親。

布衫老頭說完孟詩生下了兒子,生身之父卻不管不問之後,魏嬰問道:“這孩子聰明麼?”

布衫老頭道:“這麼說吧。我活了這五十幾年,還沒見過比小孟更聰明伶俐的孩子。孟詩也是有心教好他,把兒子當富貴人家的公子養,教他讀書寫字,什麼禮儀,送他上學,還到處買一些劍譜啊秘笈啊給他看。大概還是不死心吧。”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身處之所,前身就是當年金光瑤長大的地方。

據布衫老頭所說,孟詩執意生子時已二十多歲,對於風月場女子而言已是大齡,產子後氣色體態都受損,孟瑤長到十幾歲後更是色衰,只有靠昔年那一點所謂的“才女”名氣勉強吃老本,才有些人出於好奇肯賞臉。有一日,孟詩不知拒絕了一名嫖客什麼樣的要求,惹得他大發雷霆。孟瑤在一樓大堂裡送果盤,突然聽見二樓有杯盤盞碟破裂之聲,一把瑤琴翻滾著飛了出來,落到大廳中央,一聲巨響,摔得四分五裂,把幾張桌子上飲酒作樂的人嚇得破口大罵。孟瑤認出這是自己母親的琴,一抬頭,見一名大漢揪著自己母親的頭髮從一間房裡出來,連忙衝上樓。孟詩捂著頭皮,拼命把衣服往肩上拉,見兒子跑過來,忙道:“我讓你不要上樓的,下去,還不下去!”

孟瑤去掰那嫖|客的手,被一腳踹中小腹,骨碌碌滾下了樓,惹得一片驚呼。孟詩“啊!”的大叫一聲,立即又被那客人拽住頭髮,一直拖下樓,扒了衣服,扔到大街上。離去之前,那客人往她赤|裸的身上吐了一口口水,罵道:“醜人作多怪,老妓還把自己當新鮮貨!”

孟詩惶惶地伏在大街中央,不敢起身,只要她一動就會被看個精光。街上行人又是驚奇又是興奮,欲走不走,欲留不留,戳戳點點。思詩軒裡的其他女郎則吃吃低笑著,幸災樂禍地給身邊的客人講這狼狽的老女人是怎麼回事。只有和孟詩同期成名的思思看不過去了,扭身出了門,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罩在孟詩身上,扶著她踉踉蹌蹌地進了大堂。

孟詩羞愧得不敢抬頭,低著眼睛去找兒子。孟瑤被那一腳踢得好一會兒都緩不過勁,趴在地上要起不起。思思一手拽一個,將母子二人拉起來走了。

難怪那天晚上金光善之事,那麼多人都處理了,唯獨留下這個思思,想來是金光瑤念著這份舊情。

布衫老者又散散講了些別的,道:“都是舊事啦。名字雖然叫思詩軒,但思思年紀大了也被轉賣了,孟詩也死了,她兒子也收拾東西走了。一天半夜不知是誰炭火沒看好,整座樓都被燒了。原先這地方做過什麼說著不好聽,後來的幾家店都不許別人傳,現在也沒什麼人知道了。”那些店家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堵住民間的傳言流傳?只怕是金光瑤費了大工夫。那場大火的起因,也多半不是什麼半夜炭火沒看好這麼簡單。

如果真是與金光瑤有故的舊地,那還不能對這間客棧的殘魂輕易出手,暫且留著,日後也許要從中求證一些東西。

魏嬰下樓之時,看著樓梯,喃喃地道:“嫖|客踢他,金光善的手下踢他,聶明玦也踢他。金光瑤還真是到哪兒都被人一腳踢下去。哎……”

布衫老者一個人把他們都沒碰的幾盤菜吃完了,閒聊幾句,茶足飯飽地回家去了。快到戌時,我們雙雙起身,那夥計瞪眼道:“你們去哪兒?不是要住宿嗎?我房間都掃好了,你們到底什麼意思?!”魏嬰回頭笑道:“我看你還是別在這兒幹了,捲鋪蓋走人吧。你繼續留在這家店,生意會越來越差的。”

之所以衣行老闆和客棧老闆兩家所見到的殘魂幻象不同,與他們自身有關。聽轉述,那衣行老闆一家似乎膽小溫順,客棧老闆不知如何,但他請的夥計確是戾氣重、火氣大。活人的精氣神也會影響這些東西,有時你平和,它們便鬧一鬧玩一玩兒,嚇嚇人便算。可若是來人攻擊性很強,整個人都不友好,它們也會表現得很不友好。所以前一家是看到活春宮、聽到琴聲,這一家卻是滿地翻滾的焦屍。怨不得殘魂也會區別對待了。

回了那間小客棧,老闆娘說飯菜已經送上去了,魏嬰笑著謝了,和我一併上樓,進房坐下繼續談方才不便在外說的事。

魏嬰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就我的印象而言,金光瑤並不是一個衝動嗜殺的人。他主要是狡猾,能下狠手,但不會貿然動手。能不得罪就儘量不得罪。為什麼這次急著在亂葬崗上做這麼大的動作?簡直是逼世家們與他為敵。他就沒想過萬一不成功怎麼辦?”

我緩緩地道:“那封信。來的古怪,寫的高明。”

魏嬰自然懂我話裡的意思。來的古怪,是指它恰恰挑準了一個那麼好的時機送。寫的高明,是指信中列舉的條條罪狀,有的有證據,有的卻沒有。可寫信人把沒有證據的罪狀緊挨著有證據的放在一起,看信的人連著看下來,會有一種每一條都證據確鑿的錯覺。再加上怒火高漲,情緒激動,自然一古腦照單全收,盡信不疑。我和魏嬰分析可疑之處,在旁人眼裡反而會變成一種找茬作對的行為。

魏嬰對我道:“其實,倒不必太擔心你大哥。當時金光瑤什麼黑水都能往我身上潑,若是他真對澤蕪君做了什麼,推給我就行了,傳出來消息也不會只是澤蕪君為他療傷。我們只休息一晚,明天便繼續趕路去蘭陵探個究竟。喝完就睡覺。”

我微一點頭,魏嬰舉手正要斟酒,遲疑了一剎那後,他的手已穩穩將酒杯斟滿,推到了我面前。我心一跳,魏嬰這是~又要哄我喝酒?我喝完酒不知是怎樣的狀態,竟能讓他如此有興趣?

看著他滿眼藏也藏不住的期待,想起他虛弱的躺在我懷裡的模樣,我心裡一軟,接過來酒杯,仰頭飲盡。魏嬰,只要你高興,我願意陪你。只是,這酒,真的好辣。


【藍湛醉酒】——來自原著《魔道祖師》

藍湛仰頭飲盡後,坐在席子上就睡著了。腰桿筆直,除了微微低頭,緊閉雙眼,和他平時的坐姿並無區別。魏無羨一邊用手在他面前晃,一邊心裡好笑。

這張臉睜開眼睛的時候,因為眸色很淺,眼神又偏冷,顯得很是淡漠。可閉上眼睛後,輪廓柔和了許多,猶如一尊年輕俊美的玉像,靜謐安詳,有不容侵犯之態。可越是這樣,想起前兩次他醉酒時的情形,魏無羨心中那股不可言說的詭秘興奮就越是高漲,莫名有種待會兒一定能大展拳腳的預感,把小案拖到一邊,自己和藍忘機面對面坐著,等他醒來。

但魏無羨這個人,讓他規規矩矩乾坐著乖乖等是絕不可能的,非要使點兒壞他才高興。於是他伸出手,輕輕勾起了藍忘機的下巴。魏無羨輕聲道:“這幾天可憋死我了。含光君,怎麼樣啊,落到我手上啦?”睡著的藍忘機很順從地仰起了臉,一副無力反抗、任君採擷的模樣。魏無羨一看,心叫不好,連忙撤手,藍忘機的頭又垂了下去。

賊心不死,魏無羨又去戳他的臉頰,提著藍忘機的嘴角往上拉,想看看他微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忽然,手指微微一痛。藍忘機睜開了雙眼,正冷冷地盯著他。而魏無羨的食指,已被他咬在了口裡。

“……”

魏無羨道:“鬆口。”

藍忘機昂首挺胸,保持著冷漠的眼神,身子微微前傾,把他的手指從第一指節咬到了第二指節,牙齒更用力了。

魏無羨叫道:“疼!”

藍忘機這才微微松齒,魏無羨趁機抽回手指,滾到一旁。這一咬直讓他毛骨悚然:只要是會咬人的他就聯想到狗,聯想到狗他就寒毛倒豎。誰知,下一刻,藍忘機抽出避塵,往席子上用力一插,將魏無羨的一片衣角釘在了地上。在蓮花塢換的這套衣服是特殊材料製成,不易撕碎,魏無羨被這衣角牽住了,沒滾遠,藍忘機趁機抓住他的後領,拽了回去。

魏無羨的後背結結實實撞上了一個胸膛,旋即傳來避塵回鞘之聲。

魏無羨道:“壞了壞了,插壞了!”

他撲到席子上,雙手撐在避塵劍鋒刺出的那個洞兩邊,抬頭道:“藍湛,你看看你,把人家店裡的席子和地面弄成這樣,要賠了。”

藍忘機道:“賠!”

說完又拔|出避塵,似乎還想再刺幾下,魏無羨連忙撲回去攔住他,道:“你怎麼回事?喝個酒怎麼變成這樣了,嗯?到處幹壞事。”

他的語氣是責備的。藍忘機看看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那個洞,彷彿忽然醒悟,一下子把避塵丟開了。

避塵的劍柄乃是以經過密法煉製的純銀鍛造的,劍身如真正的冰刃一般晶瑩剔透,極薄,卻削鐵如泥,因此整把劍看似輕靈,似有仙氣飄逸,實則極有分量,摔到地上“咚”得一聲悶響,骨碌碌滾開。魏無羨右手握著劍鞘,足下一挑,將之挑起,避塵又穩又準地正正插入劍鞘之中。

他教訓道:“這麼危險的東西不要亂扔!”

聞言,藍忘機坐得更端正了,低下頭,一副知道自己做錯了、虛心受教的樣子。從來都是藍忘機一本正經地教育他,也只有在喝了酒之後,他才有機會教育做錯事的藍忘機。魏無羨抱著手,避塵插在手臂之中,歪頭看他,忍笑忍得渾身發抖。

他真是太喜歡喝醉酒的藍忘機了!

他一醉,魏無羨這幾日來的進退維谷、寸步難行瞬間一掃而光,彷彿之前渾身沒出發的浪勁兒都找到了用武之地。

繞著正襟危坐的藍忘機走了兩圈,魏無羨旋身坐到他身側,拈著破損的衣角給他看,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把我衣服弄破了,回頭要給我補起來知道嗎?”

藍忘機點點頭,魏無羨道:“你會補嗎?”

藍忘機搖搖頭,魏無羨惡霸風十足地道:“就知道你不會。不會就學,反正你得給我補衣服。知道嗎?”

看到藍忘機又點了頭,魏無羨心滿意足地拿起了一張坐墊,趁沒人發現,把它蓋到被避塵戳出來的那個洞上,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藍忘機把那隻精緻漂亮的小錢袋從懷裡拿出來,送到魏無羨眼前,邊抖邊道:“賠。”

魏無羨道:“知道你有錢,收好收好……你在幹什麼?”

藍忘機把錢袋塞進了他的懷裡。

魏無羨摸摸胸口那個沉甸甸的鼓包,道:“給我啊?”

把錢袋塞進去之後,藍忘機幫魏無羨拉好衣領,還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怕他弄掉了,道:“收好。”

魏無羨道:“真的給我?這麼多錢。”

藍忘機道:“嗯。”

窮人魏無羨感恩戴德道:“謝謝謝謝,發了發了。”

誰知,一連聽到兩個“謝謝”,藍忘機的眉宇立刻蹙了起來。

他一下子把手伸進魏無羨懷裡,把錢袋又搶了回來,道:“不要!”

魏無羨剛拿到手的錢又沒了,愕然道:“不要什麼?”

藍忘機很失望又很剋制的模樣,只是默默搖頭,無精打采地把錢袋收回,看上去有點傷心。

魏無羨道:“你剛才不是說給我嗎?怎麼又不給了?你怎麼說話不算話的?”

藍忘機轉了個身,魏無羨扳著他的肩膀轉回來,哄道:“看我,別跑。來來來,看我。”

於是藍忘機看他。兩人都死死盯著對方的臉,近在咫尺,近到連藍忘機纖長的睫毛都能數清楚。清冽的檀香,曖昧的酒香,兩種氣息,縈繞在微不可查的呼吸之間。

對視了好一陣,魏無羨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終於撐不下去了,率先敗退,挪開了視線。

他道:“好吧!你贏了。我們換個遊戲來玩。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問你答,不許撒……”

誰知,才說到第一個“玩”字,藍忘機忽然道:“好!”

他抓起魏無羨的手,一陣風一樣地掠出了房門,衝下了樓梯。

魏無羨懵著被他拉下了大堂,一樓的老闆娘和她的夥計們圍著一張長桌在吃飯,藍忘機看也不看她們,埋頭拽著魏無羨往門外衝。老闆娘起身道:“怎麼啦?二位公子,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魏無羨百忙之中抽空道:“合!尤其是那個酒,真是給勁兒……”話音未落,藍忘機已拖著他跑出了客棧。

可已經到了大街上,他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飛馳,魏無羨道:“你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藍忘機一語不發,奔到一戶人家的院子前,這才突然剎步。魏無羨覺得奇怪,正要問話,他卻豎起一指,抵在唇前,道:“噓。”

他腳底一點,輕飄飄地帶著魏無羨,掠上了這戶人家的牆簷,扒在瓦上,低聲道:“看。”

看他神神秘秘的,魏無羨的好奇心越來越重,順著他專注的目光望去,望到了院子裡的一個雞窩。

“……”魏無羨道:“你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藍忘機輕聲道:“走。”

魏無羨道:“做什麼?”

藍忘機已倏然躍起,落在了院子中央。

若是這戶人家的主人醒著,忽見一個容貌驚為天人的白衣男子乘月光飄然而至,必然要懷疑是九天謫仙落凡塵。可藍忘機做的事卻一點兒也沒有什麼謫仙之風,他慢吞吞地在院子裡摸索,魏無羨越看越不對勁,也跟著跳下牆頭,拉拉他的抹額,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藍忘機一手按著自己的抹額,一手伸進了雞窩。

在雞窩裡睡得正香甜的幾隻母雞驟然驚醒,狂拍翅膀,飛奔欲逃。藍忘機目光一凜,出手如電,將最肥的那隻抓在了手裡。

魏無羨驚呆了。

那隻黃花母雞在藍忘機手裡咕咕直叫,藍忘機鄭重其事地把它送到魏無羨懷裡。魏無羨道:“什麼?”

藍忘機道:“雞。”

魏無羨道:“我知道是雞。你給我雞幹什麼?”

藍忘機緊繃著臉,道:“送你。”

“送我……好吧。”

看樣子如果魏無羨不收,他就又要生氣了。魏無羨接了那隻雞,道:“藍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這雞是有主人的。你這叫偷。”

堂堂仙門名士含光君,如果傳出去被人家知道他喝醉了就會出去偷人家養的雞……不敢想象。

可這個時候的藍忘機只聽他愛聽的話,不愛聽的就統統假裝沒聽見,繼續埋頭忙活,雞窩裡“咯咯”、“咕咕”一片雞飛蛋打,慘不忍聆。

魏無羨道:“這可不是我讓你乾的。”

兩人一人抱了一隻瑟瑟發抖的母雞,翻出牆來,走了一段路,魏無羨還在納悶藍忘機為何忽然要偷雞,難不成想吃?忽然,他發現藍忘機烏黑的頭髮上沾了一片雞毛。

“噗”的一聲,魏無羨看不下去了。正要伸手幫他拿掉,誰知,藍忘機又是一個飛身,掠上了一棵樹。

這棵樹長在人家的院子裡,長勢太好,枝葉伸出了院牆。藍忘機就坐在一根樹枝上,魏無羨仰頭道:“你又怎麼了???”

藍忘機俯首道:“噓。”

聽到這聲,魏無羨覺得,估計他接下來要做的是和偷雞差不多的事。

只見藍忘機伸手,在樹梢上摘了個東西,朝下邊扔來。魏無羨一手抱著母雞,另一手接住,拿到手裡一看,是一顆半青不紅、圓溜溜的大棗子。

果然。偷完雞,又來偷棗子了!

偷雞摸栆這種事,魏無羨並不陌生,以前少年時候還很愛幹,而且要拉著一幫人前呼後擁聲勢浩大地一起幹。但是如果把同夥換成藍忘機,這就很讓人驚悚了。不對,不能算是同夥,藍忘機這分明就是主謀。

想到這裡,他腦中忽然白光一閃。

之前在蓮花塢,他帶著藍忘機看雲夢舊地,對他講了不少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其中,就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光輝事蹟”。莫非是藍忘機聽下了,記住了,心中也躍躍欲試想體會一番?

很有可能!

姑蘇藍氏家教甚嚴,藍忘機從小就被關在家裡讀書寫字,一言一行都按著長輩們給的標準來,從未做過這些不成體統的胡鬧之舉。清醒的時候不能做,所以趁醉了之後來做?

棗樹上的藍忘機出手如風,不過一會兒,便把這棵樹的棗子席捲而空,摘了個精光。將它們盡數裝入乾坤袖裡,這才跳下樹來,打開袖子,給魏無羨展示他的“戰利品”。

看著這些圓滾滾的棗子,魏無羨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半晌,讚道:“……好好好,厲害!幹得漂亮!”

對他的讚美,藍忘機安然受之,拉開魏無羨的袖子,一邊把偷來的棗子通通倒進去,一邊道:“給你。都給你。”

魏無羨配合地道:“謝謝。”

可是,藍忘機突然撤了手。袖子一揮,一堆棗子都掉了出來,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魏無羨忙彎腰去撿,撿了幾個,撿不過來,道:“你看你,又亂扔東西!”

藍忘機道:“不給了。”

他把魏無羨左臂底下夾著的母雞也搶了過來,自己一手抱一隻。魏無羨拉著他抹額的飄帶尾巴,把他拽回來,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

藍忘機掃了他一眼,道:“不要拽。”

聽起來,他的語氣不怎麼高興,還有點警告的意味。魏無羨不由自主鬆了手。藍忘機低下頭,把兩隻驚呆了的母雞都挪到左手,這才騰出右手,整了整自己的抹額和頭髮。

魏無羨心道:“以前我怎麼玩他的抹額他都不攔的,今天真生氣了?”

他覺得很有必要補救一下,指了指母雞,道:“棗子就算了,你把這個給我吧。不是說了給我的嗎?”

藍忘機抬起眼睛,審視一般地看著他。魏無羨誠摯地道:“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要,給我吧。”

聞聲,藍忘機垂下了眼簾。過了一會兒,這才把原先那隻母雞遞還給他。魏無羨接了過來,拿出一隻棗子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掉半個,道:“接下來幹什麼?”

既然他想玩兒,那就陪他玩兒好了。

兩人走到一堵牆前,藍忘機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將避塵從腰間抽|出。

刷刷刷地幾道炫目的藍光閃過,在牆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魏無羨湊過去一看,寫的卻是七個大字:“藍忘機到此一遊。”

“……”

藍忘機收回避塵,觀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即便是正醉著,他的字跡依舊是端嚴無比的正楷。他像是很滿意,點點頭,凝神片刻,又提起手來。

這次卻不是寫字,而是畫畫了。幾道劍芒劃過,兩個正在親嘴的小人畫像出現在牆壁上。

魏無羨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

到處偷東西、搞破壞、亂寫亂畫……這下他確定了:藍忘機,真的是在重複他講過的那些事。絕對不會有錯,連塗鴉內容都差不多!

可這些事都是魏無羨十二三歲的時候做的啊!

藍忘機越畫越起勁,畫完了一面牆還不夠,要到另一面繼續畫。看他畫的內容越來越詭異,魏無羨一邊心疼避塵,一邊心想:“這待會兒必須得把藍忘機寫在牆上的名字塗掉,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誰幹的。不不不,還是把整面牆都塗掉吧。”

費了好大的功夫,魏無羨才把藍忘機拉回了客棧。


藍湛的獨白 第51章 看著你滿眼期待,我仰頭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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