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

槐花

/慕遊

人生經歷的許多事物,如果不用筆記下來,真的就慢慢湮沒在時間的河流中,最後被風化的只剩下縷縷雲煙。你需要揚起手臂盡力挽住她,用手指在鍵盤上拂去那厚厚的塵沙,發現你原來無意埋葬的許多美好正在慢慢重新鮮豔在你的想象,雖然她的葳蕤的花葉已然風乾,失去了珠圓玉潤,就像越來乾癟的詩意,她早已滾落了懸浮在綠色葉面和紅粉花瓣上晶瑩的滴滴露珠,只剩下可憐的輪廓。你空白的大腦被無力的畫筆重新塗抹著沒有任何香氣的顏色。但即便如此,也很不錯了。你可以根據這個線索去逐漸還原她本來的豐滿與真實。

槐花/慕遊


槐花就是如此。在山東老家武城,家家戶戶房前屋後最愛種的樹就是槐樹了。我聽爺爺說過之所以有這個習慣,就是為了不忘故鄉。故鄉何處?山西洪洞。那棵讓成千上萬移民在繁茂的樹葉下集結的大槐樹已經世世代代庇廕著奔向四面八方的人們。人人心中帶著一片樹葉,她最終又在各自移民的陌生之地重新繁衍成一棵棵大樹枝繁葉茂,護佑著他們在當地人丁興旺。在童年記事的時候,家門口的槐樹已經高過房頂,每到花開的季節,院子裡就會散漫淡淡的芬芳。幼小的時候鼻子總是很尖,能清楚的分辨出不同樹種開花的氣味。但讓我形容起來卻是一件難事,不光是現在嗅覺已經嚴重退化,還有大棚裡栽植的花草經過帶著脂粉和毒藥的人工培植,色香味已經混淆的亂七八糟了,我經常會誤認為那些顏色豔麗奪目的植物就像濃妝豔抹的女郎,充斥虛情假意。最感親切還是那個在你大腦裡永遠挺立好或蟠曲的故鄉的那一棵棵的楊樹、槐樹或榆樹。他們讓我心有所歸,夢有所託。為什麼人們總是那麼思戀自己的故鄉,我們的身上究竟和故鄉的一草一木有著怎樣的內在聯繫?我們懶得追究,我們只是憑著直覺去感念屬於自己的那份獨特的甜蜜與痛苦。

槐花/慕遊


世界上哪一種花蕊和你能夠肌膚相親,能夠一串一串像清澈的流水一樣柔軟的拂過你的面頰。白色的玲瓏的花瓣貼在你的耳際,好似默默無言的撫摸。你的鬱悶總能在一瞬間被這輕輕的掃略蒸發得無影無蹤。她隨風搖曳優雅著純潔的高貴,你古井無波的心底像真的像泛起浪花。那種涼爽的清馨使你能夠想多久有多久的沁入你的肺腑。童年我總在槐花飄香的季節爬到房頂,讓自己沐浴在繽紛之中。這時彷彿不是呼吸著淡淡的氣息,而是像魚兒一樣吐納著純潔的甘露。槐花成串的柔軟的花型好像是專為人類而精心構思。大自然裡像人們特別時髦寵愛的玫瑰花、鬱金香等等哪一種花不是一朵一朵,極力放大著自己的葉瓣各自獨立,而我發現只有普普通通的槐花才是成串成串疏落有致的連在一起。而她的果實也如念珠一樣一串一串有著同樣的形狀。我好像也找到了普通百姓特別喜歡她的原因:她如此謙卑,一年一度的喚醒著艱辛勞作的人們重新敏銳對自然的美好感受,拂去她們臉上憔悴的皺紋。而我會將一片槐葉含在嘴裡吹出悅耳的鳥鳴。隨著口腔不斷地練習,小鳥竟然真的在枝頭嘰嘰喳喳。她們好像在努力分辨著這似是而非的聲音,非常著急。而母親發覺我爬到樹上很久不從牆頭下來,就會從屋裡出來立即喊著讓我小心的採摘鮮嫩的槐葉好蒸乾糧。乾糧的味道因為槐葉的參入而咀嚼起來格外香甜。“含英咀華”這個成語用在槐花身上再恰當不過了,當你噙著幾瓣槐花的時候,如果你忍心咀嚼,你就會發現美味的極致。

槐花/慕遊


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片,

最珍奇最可寶貴的一片,

而又是最使人傷心、最使人流淚的一片,

薄薄的、乾的、淺灰黃色的槐樹葉.

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個城市,哪一個院子裡撿來的了,

被夾在一冊古老的詩集裡,

多年來竟沒有些許的損壞。

蟬翼般輕輕滑落的槐樹葉,

細看時,還站著故鄉的泥土哪。

故國喲,呵呵,要到何年何月何日

才能再讓我回到你的懷抱裡

去享受一個世界上最愉快的

飄著淡淡的槐花香的季節……

槐花/慕遊


這是我曾經讀到過的臺灣詩人紀弦的《一片槐樹葉》。僅就夾在書冊裡的一片發黃的槐樹葉,詩人就睹物生情,完成了一個精美的詩篇。而我記憶裡故鄉的槐花一串一串,她能夠讓我完成一篇鄉愁已經破碎凌亂的散文嗎?今後的日子需要我多大的熱情才能讓她在渺茫的記憶裡重新滋潤鮮活?我不知道。我無論命運使然身體走在哪裡,總會惦念著那一朵一朵,一瓣一瓣。她是我人一場幻夢最終著落的地方。支離破碎的片段像雪花一樣簌簌從空中凝聚在那顆故鄉的老槐樹枝頭。夢好像很輕很輕,老槐樹能夠承載她們的重量。

槐花/慕遊


大漠裡,明亮的月光溫柔的照著酣睡的羈旅的遊子。他嘰裡咕嚕夢囈著往事。耐心等待他完成美夢的太陽已經實在等不及了,猛然一跳,紅彤彤的躍到東山之上。

就在剛才,我老家德州的高中老同學鄭紅軍來了電話。好不高興,敘舊聊天,聆音如面,非常親切。他寫的《又聞槐花香》正好可做總結:

又聞槐花香

/七郎山人(鄭紅軍)

槐花香薰染了童年的記憶

時光把回憶發酵成了佳釀

一根竹竿

幾個懵懂少年

把頭仰起

望著那朵朵潔白

在綠色與潔白間尋找選擇

哄搶 爭執 謙讓

童真的笑劃破春的天際

傳向了遠方

媽媽面帶神秘

把一籃子的收穫

揉進了面裡

灶火很旺

在風箱的呱噠聲裡

一股香氣

從冒著熱氣的鍋裡漂出

飄出了農家院牆

在急不可耐的等待中

美味端上了餐桌

一頓大餐過後

滿足掛在臉上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

真是一次難得的饕餮享受

怎麼會忘記

那是兒時一段最美好的珍藏

2019.4.26

槐花/慕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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