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輝|美的東西可與惡的東西和解


胡文輝|美的東西可與惡的東西和解


按:以前基於我的筆記,寫過一本《反讀書記》,大體屬於雜感性質。此後仍在寫這個系列,今擬陸續選載於此,每次三四則,仍名之曰《反讀書記》,敬請垂注。


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單》,表現了一個拯救的故事,偉大的高尚的故事;波蘭斯基的《鋼琴師》,表現了一個求生的故事,悲哀的卑微的故事。

對《鋼琴師》當然可以作出不同解讀:比如血腥的殺戮通過音樂達成了和解;或者音樂超越於政治之上;甚至,音樂可與暴力共存!

在人類所創造的文化中,音樂無疑屬於最偉大、最優美者之一,可是,音樂與暴力共存,也絕非無稽之談。不必說《鋼琴師》裡那個德軍上尉了,希特勒不也愛好古典樂嗎?藥家鑫不也彈鋼琴嗎?《鋼琴師》一方面通過那個始終棲棲皇皇尋求他人幫助的鋼琴家,表現了音樂的脆弱——文化/藝術終究是歷史的奢侈品;另一方面,又通過那個保護了鋼琴家的德國軍官,表現了音樂的超脫——納粹固然是惡的,但美的東西仍可與惡的東西和解。

在音樂上為我們作出最多貢獻的國度,當數德國和俄國,分別留下了兩個標誌性的偉人: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然而,恰恰也是這兩個國度,在現代史上造成了最大規模的暴力和血腥,分別留下了兩個標誌性的汙點:奧斯威辛和古拉格。

我想,我們不得不承認,音樂確實可與暴力共存:音樂固然美好,卻不足以盪滌邪惡;在暴政之下,音樂既為心靈留下了自由的縫隙,但也為權力充當了風雅的點綴。

儘管如此,我絕不是說,音樂與暴力成了同謀。音樂還是音樂,音樂只是音樂,它的美好仍未因此而變色,這就夠了。


美學(包括相鄰的文藝理論)的風行,可謂八十年代大陸知識界的一大景觀,眾多名流皆曾涉足其間,或者說,眾多涉足其間者都成了名流。李澤厚本治哲學,但因緣時會,以一部《美的歷程》聲名大噪;劉小楓如今儼然專攻政治哲學,但他的“第一桶金”卻是《拯救與逍遙》,是美學;劉東後來主持海外漢學的引進,而他僅有的專著卻是早期的《西方的醜學》,也屬於美學範疇;還有高爾泰也是以美學初露頭角。此外,餘秋雨、易中天早年都涉獵過文藝理論。

現在想來,美學成為學術時尚,並非由一種學術史的“內在理路”所致。經過了文革的中國知識界,一片荒蕪,一窮二白,不論提倡什麼學問,都會應者雲集的。而美學獨領風騷,恐怕是由於它離政治最遠,相對最“安全”,故官方也就自上而下地網開一面吧?同時,在知識分子而言,由美學也可靠攏哲學,多少能作出一點有現實意味的思辨(比如“異化”問題)。

因此,作為學科,當年的美學真可謂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耳!

到如今,美學名目尚存,但已“泯然眾人”矣。而名流們早已舍舟登岸,各奔前程,何曾將美學當作終身事業呢?


擁有婚姻的生活當然未必如意,但婚姻至少有一種馬甲的功能,多少能遮掩生活的實相,使自己的生活看上去是正常的;相反,沒有婚姻,也就沒有了人生的馬甲,自己的不如意就容易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了。


武俠小說往往有一種套路:先出場者的武功往往描畫得天花亂墜,但等到武功更高者出場,即畫風忽變,先出場者頓然顯得微不足道,所謂“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此可謂一種情節上的烘雲托月之法。

這就如《新約·福音書》,為了顯示耶穌的偉大,就讓約翰自貶:“我就是彎腰給他解鞋帶,也是不配的!”

學術史看似高冷,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也有著類似的“橋段”。比如,關於陳寅恪,有個著名的傳說:日本近代最有地位的漢學家白鳥庫吉,無法解決某個西域史方面的問題,乃向陳氏請教,即一舉解決;又有個不那麼著名的傳說:法國近代的“漢學教皇”伯希和,曾跟陳氏學習中國史。這兩則軼事的作用,就是要以白鳥、伯希和這兩位牛人來烘托陳寅恪,造成一個“教授之教授”的學術神話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