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使他選擇了逃離.
這不是一個漆黑的夜,月光的柔和從不撫弄急匆匆的人影,,星光的閃耀也只是無耐的熱烈,只是靜穆的四周稍稍讓腳步遲緩,飄泊的血液此起彼伏,沉悶的空氣使他萬般煩熱,.
他終於走到了她的家.
這是一個平常之家,她就在這個家的小樓上,木樓的小窗有一小片光,暗淡的煤油燈邊是她靚麗的身影,她那動人的臉蛋白裡透紅,如仙女般地散發著美的光彩,在她家這個氏族來說,五百年才能出這樣一個美女,在這個城市來說,也要一百年才能出這樣一個美女,
這個美女就是他的同學,也是他不遠的鄰居,這是上天給他的,從他懂得了男女之愛時起,他就相信這一點,這不僅因為他是一個俊男,更重要的是他聰明,每門功課都是滿五分,班同學除了嫉妒他的,全是崇拜他的,美女也不例外.
可是,他還沒有完全懂事, 他才十五歲家裡就出事了,文化大革命讓他的父親被打倒了,父親被打倒他也起不來,每次出門碰見人,他都是低著頭,最好還是彎著腰,他年齡不老人在老,這種屈辱的日子讓人受不了,死不甘,他只有選擇逃離,
幾個月來他一直想離走,但他總是捨不得他的同學,就是眼前小樓上的美女,他想問她:要不要離開這個地方,可到了她家門口就一點勇氣都沒有,她會理解我嗎?會聽我說嗎?
這一站就是一個小時,這一想又是一個小時,
半夜時分,悶熱已慢慢地在消融,無風變有風,這風愈變愈大,雷雨聲也越來越近,飄曳的風,冷落的雨,撲打著已消瘦的他,他挪動身子蹲在了她家的屋簷之下.
風雨的肆意又過去了三個小時,終於是一個平靜漆黑的夜,他緩步離開了她的家,也離開他的家,
二十年過去了,大陸的改革吹來了一陣陣的春風,已是中年的他,在海外流落拼搏的他已是一名富豪.但是他卻還是煢煢孑立、獨身一人.他身邊的人以及想嫁給他的女人無不為他的獨身主義所驚歎,可是,有誰能夠知道他並不是獨身,二十年來他就沒有獨身過,她就在他的眼前,她就在他身邊,每一天,每一晚,他都會想她、愛撫她
當他拿起書本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在教室中朗朗的讀書聲,有他的聲音也有她的聲音,當老師誇獎他後,同學們都投過羨慕的眼光,她的眼光也在當中,,他記得她的眼光總是那樣的明亮而多情,他也記得她的話音是這樣的柔嫩而清甜,
最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她就在他的前面,他跑了過去,還在喘著粗氣,連他的話都是粗聲粗氣,”今天怎麼一人回家?”
“胡小花被老師留下了,”她說.
“終於能陪你一次回家了,”話如其人,十四歲的他從來都是乾脆利落.她卻臉紅的只有低下頭走路..但他緊追不捨:”你長得象仙女一樣,我好想多看你,”
“看吧!看吧!今天看個夠,”她忽然抬起頭,臉對著他頑皮的說道.他笑了,這是他從小到大笑得最開心的一次,一直笑到如今,整整的二十年,
現在是時候了,大陸開放,歡迎華僑同胞回國觀光旅遊,更歡迎投資辦實業,.幾個月來,他已經想好了,回老家去,先觀光旅遊,如果能找到她就再投資開廠
聖誕節來到了,這一天.銀白色的飛機載著他很快就到了祖國的山山水水、城城鎮鎮,,他不是好奇心重,而是他的思鄉情濃,誰沒有故鄉情結,誰沒有兒時浪漫,
果然是藍天白雲,果然是青春煥發,到處是熱火朝天的工地,汽車聲、火車聲、飛機聲、機器聲在廣闊的大地中同奏起時代的強音.變化大呀!他有了感慨
.而他的家鄉變化更大,出租車司機已經帶著他圍著城區轉了二個圈,還是沒有找到他家和她家的地址,變化太大了,他想,
.第二天,他自己徒步上街,一天下來,還是沒有找到自己家的地址.第三天，他走了。
第二年的聖誕節他又來了。終於找到了家的地址，可是找不到人，他還是走了。
第三年，聖誕節時他又來了，找了二天還是一樣的找不到她，第三天他走了。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每年的聖誕節他都來，都沒有結果，來來去去又是一個二十年。這是二十次的最後一次，也是最後一天，他坐在賓館服務總檯旁的沙發上，正看著當地的晚報，“下午不出去啦!”他似乎覺得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抬起頭，是他很熟悉的一箇中年婦女,
她可以說看到他變老,他二十年前來賓館登記住宿時就是她接待的,中年的他穿著體面的西裝,體健而不健談,,但看見她每次都很客氣的打招呼,如今他已有少許的白髮,臉上皺紋也有幾條,一看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他可以說看到她長大,二十年前他第一次來這家賓館住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剛剛參加工作,如今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也是這個賓館的經理,他每次來,只要她在這裡,就會給他安排老房間,有人住,她也會給他安排在不靠路邊的房間,他每次來都是住二天,第三天走,,二天時間從早到傍晚從來不在賓館呆,而今天卻呆在大廳看報紙
“.沒什麼事,”他淡然而答.但她並沒有走開:”你每次都很忙,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來,.今天------”
”唉!”他輕嘆了一口氣.
.”有什麼為難之事?”
“我是來找人的.”
“找了二十年,還沒找到.”
“就是,”他又嘆了口氣.
“找什麼人找這麼多年,?”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只是看了這經理一眼,頓了一會,慢慢吞吞的說道:”找我的女朋友.”
“哦!”她忽然明白.她不敢再問下去了,臉也想避過去,這邊一隻腳已抬起,準備離開,可老人開口說話了:”她是我四十年前的女朋友.”
她突的眼睛睜大了,望著眼前的老人,又有了一種更大的不解.她也坐了下來.
他接著說,:”我就是這個城市的人,這是我的故鄉,我們是青梅竹馬,那時我十五歲,她十四歲,因為文化大革命父親被打倒了,我就逃到了海外,二十年後,也就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那年,我就開始了找她,那知又找了個二十年,四十年呀!我已經老了,還是單身一人.”說完,老人的眼圈有了淚水,
她也有了淚,太感人了,太堅貞的愛了,人世間還有這種愛情,沒聽說過.
“你沒有聽說過嗎?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老人又一次抬起頭,有點哽咽的對她說..
太感人了,一定要幫他找到這個女人,經理的雙眼還在流著熱淚,雙手撥通了報社的電話。
不一會,記者來了,她把老人的動人故事給記者講了一遍,記者也大受感動.表示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的女朋友
.第二天,他又走了, 從這一天開始，一則尋人啟事每天都出現在當地的晚報上,
120天后,一封加急電報到了他的手中”你的女朋友找到了.”
這對他來說是生命的最強音,他太激動了,當晚就坐上了回這個城市的飛機,在飛機上,他一點睏乏都沒有,滿是她稚嫩的臉白裡透紅,”今天看個夠”不知迴響了有多少次,他甚至給她想好了給她穿什麼樣的婚服,送什麼樣的定情戒指,還有、還有,太多要做的事,太多要說的話,太忙了------.
在她的家,他看見了他的女朋友了,
並不長的頭髮圈定成一團銀絲,落伍的半白半黑短髮一溜額前,神氣活現的眼球已暗淡無光,在眼瞼的下面分明躺著懶懶的袋兒,七上八下的紋絲劃出她紅顏薄命的坎坷人生。
他退了二步,自言自語”變化太大了”話還未落音,人已退出了門外.記者和經理跟了過來,但他還是一步步退去,只退到看不見他人影,
“怎麼回事?”經理問記者
,四十年的愛只不過是愛容貌,記者心裡想,並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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