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了解GDP的歷史,你會同意它是20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嗎?

【本篇是“文明定量”系列文章之5】

一文了解GDP的歷史,你會同意它是20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嗎?

如果把經濟運行比作一艘航行的船,那麼儀表盤的中央就是國民生產總值GDP。GDP被美國經濟分析局(BEA)譽為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GDP太重要了。政府和機構根據GDP,決策貨幣發行、利率調整和財政收放。每項決策都關係到每個國家、每個行業、每家企業、每隻股票、每個家庭以及每個人的切身利益。因此,每當數據發佈之時,全世界都屏息以待,所有的財富都會根據變化而調整。

GDP也是一種考核指標。對一屆官員來說,GDP數據變化率的+0.1和-0.1,就像公司的KPI考核指標一樣,往往會影響到獎懲、升遷甚至任職資格。

但是,如果你把GDP理解為一個現代化的駕駛儀表,裡面佈滿準確的運行數據和靈活的操縱桿,那就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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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P數據是富於彈性的。1987年,意大利宣佈其GDP在一夜之間擴大20%,只因為改變了統計方法計入了原先不計入的數據。這一下子讓意大利一舉超過英國成為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僅次於第四名的法國。

GDP還經常會遭到人為惡意操縱。2008年金融危機發生後,希臘陷入了嚴重債務危機,急需向外界申請救助款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外界質疑希臘的GDP報表造假,拒絕提供幫助。經過協商妥協,希臘任命希臘人喬治烏為新的統計局長。喬治烏因為長期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出色工作,而深受歐盟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信任。

不出所料,喬治烏髮現希臘的統計機構根本不屑於採集任何數據,統計的任務只是根據國家需要去編造數據。但是,當他按照“不做假賬”的基本職業操守來重建統計體系時,卻因為拒絕造假被以“損害國家利益”的罪名被捕入獄。在外界基於道義的強大聲援浪潮中,喬治烏最終還是被判了緩刑。這個悲劇可以折射出GDP的“人命關天”,幾個數字的篡改,關係到希臘經濟社會的穩定和1000萬人的生計。

GDP數據造假雖然跟企業報表造假同樣是公害,但GDP造假有一道主權保護傘和道德防火牆,因此更加隱蔽和難以察覺,往往到了暴露的時候,經濟已然惡化得難以為繼。【GDP或者企業報表造假是不是絕對無從從外部發現?也不盡然。還是有一些辦法發現造假,我們以後再說。】

即使撇去人為惡意操縱,GDP也未必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經濟駕駛艙,究其原因,要從GDP的歷史說起。

喜獲駕駛艙


工業革命創造巨大財富的同時,也使得人不再自給自足,離開社會交換就無法存活。管理一個工業社會,是人類工業革命以來的新題目,這道題目誰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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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前的西方主流經濟學家秉承亞當·斯密的經濟理論,一邊倒地堅持自由市場經濟體系,限制政府對經濟的任何干預。政府就像一個被剝奪了特權的農業社會政府,公共服務和國防開支的所有費用,只能來源於稅收,除此之外,政府的任何多餘動作都被認為是“與民爭利”。

美國諾獎經濟學家庫茲涅茨提出GDP時,根本不是希望GDP成為政府控制經濟的駕駛艙儀表。庫茲涅茨1934年提交給美國國會一份報告,正值經濟大蕭條期間,他希望定義一個統計指標來持續盤點美國人民擁有的總福利有多少,以便量入為出。庫茲涅茨堅持,像軍備物資、政府開支、豪宅、公共基礎設施、金融投機等都不是可以帶給人民福利的東西,因此要排斥在GDP之外。

然而,在羅斯福總統那裡,眼睜睜地看著經濟崩潰卻不能有所動作,戰事緊急卻沒有錢可用於戰備。因為,按照庫茲涅茨們的算法,政府花錢刺激經濟以及動用軍備都是損減美國GDP的、“與民爭利”的行為,稍一動作,美國的財務報表就破產了。

幸而,大西洋對岸的凱恩斯(宏觀經濟學奠基人)解決了這個問題,他通過《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以及《如何為戰爭付賬》,在理論上給出了建立一套國民經濟運行體系的宏觀經濟模型,以及政府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干預經濟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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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需求和理論突破共同促成了現代GDP的定義,政府一下子從經濟體系的旁觀者、服務者變成了參與者、貢獻者和駕馭者。二戰後的佈雷頓森林會議更是把GDP作為由聯合國制定標準、國際通行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自此,各國政府都擁有了一個經濟駕駛艙,接受GDP標準成為加入國際經濟的基本門檻。

駕駛者的疑問


GDP投入應用的前30年,是戰後重建的30年。以GDP作為核算基礎,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對西歐各國進行大規模經濟援助,迎來了蓬勃發展的黃金30年。這期間,對GDP的重大批評比較少見。

1968年,競選總統肯尼迪有一段質疑GDP的著名演講:

我們的GDP——

包括嚴重空氣汙染、香菸廣告、交通肇事;防賊的鎖和關賊的牢房;毀壞自然獲得的紅木;核武器和防暴裝備;為了賣玩具而渲染暴力的電視節目......

它永遠不考慮孩子們的健康、教育質量、玩耍的樂趣;它也不包含詩歌之美和婚姻的力量、爭論的智慧以及官員的清廉......

它既不衡量我們的敏銳,也不衡量我們的勇氣;既不衡量我們的智慧,也不衡量我們的學識;既不衡量我們的憐憫之情,也不衡量我們對國家的忠誠。

簡言之,GDP衡量一切,唯獨不衡量那些使生活富有意義的事物。

肯尼迪只是在道德層面上質疑GDP,他並沒有懷疑GDP駕馭經濟的科學性。隨後他當選總統卻遭到刺殺,沒有機會看到GDP駕駛艙帶著經濟衝向礁石。

1970年代,駕駛艙帶著經濟第一次觸礁。黃金本位的佈雷登森林貨幣體系崩潰,同時帶來了波及整個西方的經濟滯脹——無論怎麼印錢、降息和政府投資,GDP都不漲,而物價飛漲、失業率高企、銀行和企業大量倒閉、工人罷工、社會大亂。30年來百試不爽的駕駛艙突然完全失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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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起,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力挽狂瀾,推動了一場全面自由市場的大改革,經濟又得到重新復甦,美蘇冷戰奇蹟般地結束,全世界又開始享受信息技術帶來的繁華。

然而,到了2008年,駕駛艙帶領經濟再次觸礁,全球金融危機爆發。這場觸礁,世界經濟到現在也沒有真正走出來。

兩次觸礁,分別是“干預派”經濟學家和“放任派”經濟學家擔當領航,各自繁華30年,公平合理,半斤八兩。這必然會引起思考——

除了道德層面,GDP在科學層面是否存在嚴重問題呢?

也許這個駕駛艙就是個破爛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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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有領導人會承認自己對駕駛艙科學性的擔憂,那等同於告訴世人:我們的經濟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唯獨法國前總統薩科齊有這個勇氣,他一下子邀請到兩位諾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和阿馬蒂亞·森,前者是當紅“干預派”,後者是“福利派”的窮人經濟學家,也是設計人類發展指數的首席專家。他們與法國經濟學家組成一個高級委員會,試圖找到GDP的替代方案。

委員會最終得出結論是:

更好的做法不是試圖把各種不同的數據結合為一個指標,而是收集和公佈一系列指標的統計數據。

換言之

暫時放棄用單一GDP指標去測量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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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P的不完美


由於GDP最終總是顯示為一個確定的數值,人們往往有一個誤解,認為GDP就像速度、血壓或者溫度一樣是一種實際存在的自然屬性,隨著測量技術的進步對它的測量會越來越精確。然而,並不存在這種獨立的自然屬性,GDP僅僅是一個統計概念而已。

打幾個比方——

一個單身女子原先每月付給司機5000元,後來她跟司機結婚了,我們的GDP就少了5000元;

一個冒失的司機撞了車,他卻創造了GDP,拖車修車費用、醫療費用以及來年的保險支出增加都將被計入GDP;

一個公司推行了居家網上辦公或者某項公共服務變成了網上辦理,長期來看我們的交通GDP就受損失了;

如果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擅長維修的家庭成員,那麼維修業GDP就受損失了;

如果提倡“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那麼紡織業的GDP就會減少,相反一個浪費的人比節儉的人創造的GDP更多......

不僅如此,GDP的核算體系標準永遠在修修補補,聯合國的GDP核算指南已經從最初的50頁小冊子變成了上千頁的複雜指南,真正明白GDP數據內在含義的人正在變得鳳毛麟角。儘管有標準,各個國家的GDP統計方法也不盡相同,隨意修正的空間非常之大,比如有的國家會把自住房估算一個租金納入GDP,有的國家會統計家庭主婦的家務勞動按照計時工資進入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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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GDP被遺漏了,最典型的是“非正式經濟”。除了黑市交易以外,很多“人情經濟”都是容易被遺漏的,例如農村互助蓋房子、互助辦理婚喪嫁娶儀式,只有變成“花錢經濟”才會顯露出來。

也有些GDP因為“免費”而隱藏了,我們使用搜索引擎而不去圖書館、使用電子郵件而不再收發真正的信件、使用雲音樂而不用買磁帶CD、讀朋友圈的文章不用買報紙買雜誌,我們獲得了比原來多百倍的“內容”和便利,然而GDP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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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進步通常會創造了新的產品滿足了新的需求,增加了GDP。但而今信息技術進步更容易使GDP“縮水”:

20多年前人們要花2萬元買一臺“大哥大”,每月電話費高達數千元,而今同樣的功能機只要幾十元,每月電話費只要幾元錢;

電子商務和個性化定製降低了流通費用和庫存浪費,據估算行業GDP的縮水率會高達20%;

自動駕駛如果全面投入使用,私人擁有汽車將會變得很不理性,在用車將可能減少2/3,GDP也慘遭縮水......

如果技術進步妨礙了GDP的增長,當“交換”變成了“共享”,我們要不要阻止它?猶如近十年很多人對阿里巴巴侵蝕流通行業的口誅筆伐。

指責GDP的道德缺失和環境災難是很粗淺的,認識到GDP如上種種的內在矛盾性才是深刻的。因此,一味追求GDP增長的宏觀經濟駕駛艙模型應該受到“科學性拷問”——

GDP是不是過時了?

或者,只有在物資短缺的年代GDP才有用嗎?

GDP是不是某種習俗、迷信或“強迫症”?

或者,對GDP的修正和調整是不是政治家為了迴歸常識,而不得不進行的“削足適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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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P的歸宿


如果沒有了GDP,枝繁葉茂的計量經濟學和各國公共管理體系都將是一場災難。

很多經濟學家也在為GDP辯護——

從表象層面看,凡是人均GDP高的國家,人均壽命、醫療健康、教育水平都會更高,也是移民目的地,因此追求GDP增長本身沒有問題;

從歷史層面看,GDP推行了大半個世紀,儘管沒有發生大的戰爭,但是經濟領域的戰爭(有別於競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立足於國民經濟的GDP,從來也沒有得到一次完整的、有說服力的實踐機會;

從現實層面看,GDP如果不好,還有什麼比GDP更好的方案呢?

這些理由是成立的,GDP絕對不會被馬上拋棄。即使GDP並沒有告訴我們那麼多東西,但是在計量和解剖它的過程中,敏銳的有經驗的政治家和經濟學家都有可能發現問題,提出改善經濟運行和增進國民福祉的措施。

看來我們還必須習慣於在GDP的迷霧中,以及不靈光的駕駛艙帶領下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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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GDP在未來會不會被拋棄?

也不會。因為GDP抓住了一個本質性的概念——交換,這是人類社會文明的根本之一。看見別人手裡有個寶貝,沒有圖財害命暴力搶奪,而是友好地商量自願交換,這就是文明人。

相對於我們有限的、來自於親朋好友的免費贈與,來自陌生人的交換可能性是無限的。

貨幣的發明以及各種商業創新,讓交換變得日益便利。工業社會中沒有人可以得到自給自足,市場交換成為了社會天然屬性。不管是產品還是服務,只要被別人需要就有價值,就有可能再去交換自己需要的東西。這個過程是自由平等的,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人的孤傲也得到了最充分的滿足。

最後,GDP內涵的深刻矛盾是否可以解決呢?這需要深入社會哲學和人類學的領地,做更深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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