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從1月28日到2月2日,身在新加坡的湖畔四屆學員龐升東幾乎每天都要跑去機場,尋覓準備飛回國內的乘客,請求他們幫忙託運幾箱口罩。在這些航班的目的地,他旗下各地分公司的員工也隨時準備去機場“接貨”。


那是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後,國內醫療防護物資最為緊缺的時期,“人肉帶貨”這一非常手段成為了最直接高效的運輸方式。


龐升東發動了當時同在新加坡的湖畔同學吳興傑、胡海泉等一起幫忙,出錢出力。他們最終“人肉”帶回了60多個大行李箱的口罩,加上通過其他渠道運回國內的防護服,共計捐出了56萬件醫療防護物資,全部運往湖北黃岡。


疫情爆發之初,大家紛紛從全球尋找防護物資。這其中,企業家們因為具有一定的資源優勢,衝在了全球採購的最前線。


01

“人肉”的效率


我是1月21號到新加坡的,打算在那裡過年,我出發時,上海機場一百個人裡只有一兩個人戴口罩。


1月23號聽說武漢封城,整個湖北當時只報道了幾百個病例,但我們決定馬上採取行動,在26號和27號買了兩批N95口罩。我們有一家公司本來就做電商,對渠道商比較瞭解,我派了新加坡分公司的5個員工去採購,我們當時是直接去倉庫裡抬貨的,總共採購了56萬件物資。


事實證明急速行動是對的,因為新加坡到29號就已經買不到N95了。


當時我們決定把所有物資都捐給黃岡,並且以最快的速度把貨發出去。

選擇黃岡的主要原因是它離武漢最近,人口有七八百萬,但人均GDP只有3萬多元(注:2018年黃岡人均GDP為3.21萬元人民幣),是中國人均GDP的一半(注:2018年中國大陸人均GDP為6.45萬元人民幣)。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新潮傳媒的捐助物資


我的公司是做傳媒的,對人均GDP很敏感,我們在全國有100多家分公司,知道在人均GDP只有3萬多的地方,生意是沒法做的。


我們當時判斷這裡可能會成為疫情最慘的地方,人口那麼多,物資肯定奇缺無比。也有湖南和浙江老家的朋友希望分些物資,我向他們表示抱歉,解釋說黃岡更需要。


那時候吉祥航空已經有公益包機了,但是手續非常複雜,而湖北的政府部門和公益機構也才剛剛開始做救援,公益捐贈要正兒八經走程序,這一下、那一下,速度難免就會慢下來。


特別是慈善總會的證明和海關的各種文件,要求極其詳細,貨要一件一件全部對上,否則就放行不了。新加坡幾家公益機構一起捐贈了一飛機的貨準備運回去,一路上各種忙中出錯,各種坎坷。我還找了上海市領導來協調。


這批貨1月29號就起飛了,但實際上它們是12天后才到的湖北。


先是在新加坡拖了三四天,到上海浦東機場又待了三四天,從浦東運到湖北又是一個大問題。後來這批貨先運到了杭州,在杭州放了兩天後運到武漢,再從武漢到黃岡,又花了兩天。


雖然我們的貨耽誤了很久,但我覺得一路上湖北慈善總會、海關、吉祥航空、順豐、各家公益組織都已經做得很好了。


湖北慈善總會實在太忙了,但是進口物資的必要手續還是要的,他們也有他們的考慮,嚴格執行標準也是必要的。我們接觸下來,我覺得湖北慈善總會的表現不算差,忙中出錯是難免的。


估計公益包機渠道速度會比較慢,我們想到人肉搬運,當天就可以到上海,我們湖畔四屆的同學、奧普家居的吳興傑也在新加坡過年,我就找了他幫忙。他1月28號從新加坡出發回國,那趟航班最多可以帶6個行李箱,他就全部裝滿了口罩,幫我們帶回去。


興傑這趟主要就是在前面探路,試試看人肉運口罩這條路通不通。


後來我聽他說,他一路上都很順利,沒有人查。(注:1月28日,龐升東在朋友圈裡寫道:“感謝湖畔同學上市公司總裁親自當人肉搬運工。”這位上市公司總裁就是吳興傑。)我也問了上海海關領導,他們對於救援物資會開綠燈放行,這批貨當天就到了上海,那時候順豐還是通的,三天之內就到了黃岡。


所以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人肉運貨的效率是最高的。從那天到2月2號回國,我總共去了四次新加坡的機場。我們成了“行李箱大戶”,買了60多個大行李箱,把口罩拆散了裝進去,每天都在機場請人幫忙帶貨。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龐升東採購的第一批口罩搭乘公益包機從新加坡出發


02

陌生人的善意


在做人肉帶貨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這件事還是挺不容易的,因為拜託的都是陌生人。


新加坡的機場是先過海關再過安檢,而且託運完之後還可以返回去增加行李。為了不打擾航空公司,我就站在值機櫃臺到海關之間的那條很長的路上,一個個問。


沒有一個新加坡人會同意幫我們帶東西,他們覺得不可理喻:“我們認識嗎?”他們難以想象,怎麼會有這種不規矩的事情、非分的請求。墨守成規、一板一眼是新加坡的核心競爭力,也是我很讚賞這個社會的地方,但對於誇張的——其實是好事——的事情,他們也喪失了了解的興趣。


所以首先要找乘客中的中國人。


新加坡人跟中國人長得很像,一眼看去也分不出來是哪裡人。後來我們掌握了一些識別的方法:首先,中國人都會戴口罩,那時候新加坡人是不會戴口罩的,所以不戴口罩的人就不用上去問了。第二,從氣質上也可以看得出來,一個人出行的,或是兩個老人同行沒有小孩護送的,基本上也是新加坡人。


對日本人和韓國人也比較難從五官上辨認,不過從值機櫃臺走到海關的時候,90%的人都會把護照拿在手裡,那也是一個時機。


確定這個人是中國同胞之後,我們一般會走過去跟他們說:“我們是做義工的,我們有一批救援物資要運到湖北去,現在要請人幫忙託運過去,這種方式的速度是最快的,我們在各個機場都有人接。您可以加我的微信,把事情說清楚,我會在裡面說,這些東西是我委託你託運的。”


如果對方願意幫我們帶,我們會根據他們機票能夠託運的行李數量來分配——公務艙比經濟艙能託運的行李多。他們需要幫我們辦託運,到國內的機場之後,再把行李箱拉到機場外,我們有人在那邊接應。


他們一般比較謹慎,怕我們讓他們帶不好的東西,所以在說的過程中,我就把行李箱打開讓他們檢查,用各種證據告訴他們,實際上是不需要擔心的。有的人翻得很細,會把每個行李箱都打開。


我被一些人拒絕過,遇到過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感覺這時候能看到人生百態。有一次,一位老人家看到我們這麼大的箱子,覺得很麻煩,就沒有答應。我也沒有勉強他們,因為我也覺得箱子稍稍有點重。她的老伴給了我們一些鼓勵,一邊離開一邊還好幾次回頭,我感覺他的內心其實一直在糾結。


還有一次,一位女士本來都已經答應了我們,準備辦手續了。她家老人上洗手間回來,趕緊阻攔女兒說,“這不行啊,出國最忌諱的就是幫別人帶東西。”聽到爸爸喋喋不休地教育,她只好算了。


這件事給我的觸動很大,老人說的話代表了他一生的智慧,可是這是缺乏社會常識的,而且好像是在以惡意揣測別人。


也有好多人願意幫助我們。有一次我遇到一個在無錫開健身房的人,為了報答他,我還答應送他健身房的廣告。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龐升東和機場乘客合影


還有一個人幫我們帶了10個箱子——當時航空公司主動說,只要有乘客願意,這10個箱子都可以記到一個乘客的名下,不要錢。那個人自己本身就託運了3個箱子,加上我們這10個箱子,他相當於要從機場搬出來13個大箱子。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字節跳動”的高管。


03

但求心安


第一天發現這事兒有點難度之後,我想到胡海泉(注:湖畔三屆學員)也在新加坡,就聯繫了他,他馬上加入了我們。他主動出了錢,還跟我們一起做了好幾天事。


因為人手不夠,貨物的搬運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我們把這麼多箱口罩從卡車上搬下來,場面很壯觀。


我們在各個登機口和航站樓也做了分工,比如到長沙、西安的飛機在T1航站樓,到北京、上海的飛機在T3航站樓。海泉是明星,很多人都認識他,而且他的溝通能力很強,所以他去“推銷”的效果就比較好。我們最後找到了三四十個人來幫忙帶貨,建了好幾個人肉群。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龐升東、胡海泉和機場乘客


其實我行動的動力是“但求心安”——國難當頭,如果不做點事,我心裡會很不安,這個擔子可能有一萬斤,我想挑起其中的十斤。我在機場也碰到很多學生,看到他們也組織了一些公益活動,我想我們的個性裡有同一類的特質,就是會把別人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


我心裡有時候會被一種崇高感所驅動,覺得當仁不讓、捨我其誰。我以前也思考過,這種崇高感是怎麼來的,我覺得主要是基因決定的——做好事會讓我開心,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方式,其他部分可能是受閱讀影響——我是《南方週末》和《南風窗》的鐵桿粉絲,大學畢業時還給《南風窗》寫過好幾封信。


所以我覺得,就算沒有錢,我也會身體力行去做公益的,比如說如果我是個白領,我也會去公益組織幫忙。但我很欣慰的是自己在做企業——我投資的幾家公司的CEO都很踴躍,都是在第一週內就捐款了;我們在西安、北京、長沙等國內城市都有分公司的人可以幫忙接貨。有錢、有人,就能做更多事情。


我也遇到了很多同類,其實航空公司也幫了我們不少忙。比如春秋航空一看我們“人肉”的是救援物資,只要有空餘位置,就會免費幫我們運回國內機場。


還有一些企業家也幫了我們很多忙。記得從2月6日開始,順豐只能發武漢,發不了黃岡了,那麼武漢到黃岡的這段路就沒有人送了。這時候我找到了湖畔的另一個同學,居然之家的老闆汪林朋,他就是黃岡人,而且在武漢有一個物流公司。


於是我們就被拉進了汪總的微信群,看到他正在籌集物資。居然之家的副總裁任成親自跟我們對接基礎工作,我們接下來的貨就由他們在武漢的子公司幫忙轉運到黃岡,居然之家極其高效,轉運速度很快,我們按照每家醫院的病人比例來分配物資到黃岡的各家醫院。


我們還有一批貨走的是卓爾集團的國際渠道,在跟卓爾集團對接的時候,我們團隊很感慨,覺得他們非常職業、非常敬業。當時他們的執行力也給了我不小的觸動,這樣一個武漢數一數二的企業,如果在這時候置身事外,救援就少了一股很大的力量,而他們用自己的全球運輸渠道做了很多事,我覺得非常厲害。


04

迴歸本業


2月2日,我和父母搭上了國內航空公司全面停飛新加坡前的最後兩班航班,跟8個願意幫忙“人肉”的乘客一起,把18個大行李箱加40個箱子全部帶上了飛機,裡面裝著9萬個口罩。2月3日凌晨飛到浦東,這是我們的第五批救援口罩。


當時有十多個人和我坐同一趟航班,因為我自己也要上飛機,所以就更好溝通了,我告訴他們:你們只是幫我託運一下,到時候我自己來拉。到上海之後,我跟父母一共拉了18個行李箱出去,他們倆都是農民,身體很好,我們每人推了兩輛大推車。


我和胡海泉在新加坡機場求人運口罩

龐升東、胡海泉和待運送回國的口罩


那時候我為這件事“工作”了剛好一週,之後我就留下了兩個團隊繼續做後續的物流對接,但我停了下來。


回想起來,那一週我的心態變化很迅速,剛開始幾天覺得不做點事心很不安,要迅速地做點事情,而且自己恰好在新加坡。國內像黃岡這樣的地方物資肯定是奇缺無比,值得我們去做,但我的內心也有個潛在的計算器,一週之後覺得至少可以對自己有個交代了。


其中有一個客觀原因是新加坡買不到貨了,而且我覺得後面中國自己的供應會跟上的。更重要的是,在人肉帶貨這件事情上,我的槓桿效應是很低的,我的本職工作還是做企業。


企業家在疫情期間身體力行做公益,有的人做了一週,有的人做了兩週,有的人一直在做,花了很大工夫。這背後是一個比較深的話題,每個人對公益的熱情程度不一樣,至少我在目前這個階段,感覺全身心投入公益的時機還不成熟。


利他的精神在做企業的過程中很加分,無論是做產品還是跟客戶和員工相處,利他心都是很好的。我們的核心職責還是做好企業,我們公司有5000多人,我把5000多人的公司做好,把產品服務做好,積極參與市場競爭,這才是我的根本貢獻。在非常時期,我抽一定的精力來做公益是很好的,同時,我們也知道,我們這批人,為社會做貢獻的核心方式是:做好企業。


我覺得一個人的本性就是自己的主宰,是“上帝”,要抗拒本性是很難的,會把自己搞崩掉。那一週我的“上帝”告訴我必須好好參與救災,別想其他的事。一週之後,就開始想自己公司的事情,迴歸本業,考慮自己的企業如何應對這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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