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她應該坐在寬敞的教室,又或者是靜謐的圖書館,在窸窸窣窣的翻書聲中做一個青春的夢。
可她偏不願意做夢。
2017年3月,我們大吵了一架。
那一天,窗外的雨稀里嘩啦,像一個剛剛有思想的孩子用力揮舞著他那藕節似的雙臂,小手上的不鏽鋼飯碗伴隨著每一次接觸發出刺耳的鏗鏘聲,或許在孩子心中這很有節奏,但在我的心中卻如一團纏繞來纏繞去的死結。
這一場景和2013年6月那麼像。
那年高三,只要熬過2013年6月的高考,她和我就可以甩下“早戀”的帽子,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荷月初夏,空氣慢慢變得燥熱。她穿著我最鐘意的碎花短裙,手牽手走在還沒有知了的櫻花樹下,她說——
聽學長學姐說,大學裡可以去玩日租,到時候我給你燒一桌好吃的菜;
我們要約法三章,不能每天都在一起,晚上沒課的時候才可以在一起,而且要去圖書館;
你可別成為大胖子,以後每週我們要去操場跑三次步。
等等等等,在那個慢慢開始蟬鳴聒噪的夏天,我們約定去杭州、上海、南京或者北京,在腦海裡幻想了一百種美好的大學生活,甚至不熟練地將一輛可以載人的腳踏車放入了購物車。
一切在6月底戛然而止。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超常發揮二十分,她失常發揮二十分,我們相差四十分。
我和她,就像《流浪地球》裡渺小的救援隊員,看著杭州地下城被噴出的岩漿吞沒,卻無濟於事。
她選擇去重慶,而我留在了杭州。
提交志願後的第二天,我和她約在學校的操場。
曾經覺得400米的操場那麼大、那麼遠,兩個月前1000米體測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望不到終點的絕望還沒有抹平。現在,兩個已經不屬於這片操場的人,沒有目的地走著一圈一圈又一圈,卻覺得距離那麼短。
我悄悄側眼看她,會發光的大眼睛有點紅腫。
——“你為什麼要去重慶呢,杭州還有這麼多好的學校?”
“我不甘心。”
——“呵,就為了985的名分,所以你完全不顧我?”
“那你怎麼不陪我去重慶?”
我們吵了很久,但沒有不歡而散,一場大雨把我和她困在了操場邊上的體育館。
大雨在我們都冷靜下來後很合時宜地停了。
我超入取分數線一分,被調劑到了浙江大學醫學試驗班;她就讀於重慶大學材料工程專業。
我們親手打碎曾經做過的一個個夢,開始了1600公里的異地戀。
大二,我開始轉專業,轉到了土木工程專業。
我的生日在十二月底。
杭州的十二月整日灰濛濛的,溫度也降至零攝氏度附近。重慶的溫度卻一直在十攝氏度左右徘徊。
穿著紅色單衣的她從重慶過來,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樣子像極了從天而降的聖誕老人——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就為了趕巧祝我生日快樂。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呢?
那一年的生日禮物是她的一生——她也從材料專業轉到了土木工程專業。
“人家本來就喜歡各種力學,而且重大還是老八校呢。”她啃著浙大名小吃大雞腿嘟著小嘴巴說道。“而且,這樣我們以後就可以一起工作,還有更多的共同話題,這四年就可以彌補回來啦。”
2016年底,為了回到杭州、回到我身邊,她主動放棄了保研。
2016年的校招就業形勢比想象中嚴峻,雖然是985高校畢業生但沒有特別的優待。她艱難地穿著高跟鞋走在學校的各個宣講教室,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你好,我是誰,我來自哪裡,我想回杭州。
土木行業就業容易是相對於男生而言的,施工單位需要身強力壯的漢子,女生的就業面則相對狹小了幾百倍。
“過年給我買雙新的高跟鞋好不好?”
一直到2017年3月,在離畢業只有三個月的時候,她才從學校的就業扶助人員名單上劃去——中國建築第三工程局有限公司。
我不敢想象——
漫天的黃土,嬌小的她眯著眼睛,扛著比她還要高的儀器在工程現場測量;又或者在一群抽著煙、說著髒話的糙男人中間遊走,無視一雙雙吃人的眼睛。
——“你換個工作吧?那個不適合你,我不放心。”
“怎麼就不適合我了,你知不知道在重慶找一個杭州的工作多少難?”
——“可是這個工作真的不適合你”我感受到了自己語言的乏力,力不從心的挫敗感。
“我不管。”
電話裡的爭吵總是索然無味,氣到發狂時可以選擇沉默,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一種令對方完全無可奈何的大招。
這次的爭吵以不歡而散為句點,大雨也一直下著,昏暗又潮溼的寢室裡透著一絲寒意。
2017年7月,我們順利畢業,入職公司開始職場生涯。
造化弄人。
她在杭州項目,負責給工人算錢以及扯皮;我卻分到了杭州下屬的淳安縣千島湖項目。
我們相隔170公里,開車兩個小時,平均半個月建面一次。
我問她後不後悔。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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