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日中午，媽視頻給我，哭著傾訴爹在家犯的種種“錯誤”，有近日的有前幾個月的也有幾年前的，嚷著：你來評評理，到底是他錯還是我錯？我處處為他著想怎麼就不對了！
多年來，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我們都已習慣。我平靜的勸她：都過去好久的事情了，就不要想了，你一個人在家好好的過。她鬧著逼我：你就要評，你給老子說，老子咋不對了！
最終我還是沒有偏向任何一方，她恨恨掛了電話。
下午給爹打電話詢問，爹跟我解釋緣由。對比著兩人完全不同的訴說，聽著爹無奈無助的語氣，我勸爹在外不要多想，安心做事。想著一個在家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鬧騰，一個不會做飯在工地上從山上掰筍回來做飯給大家吃，對比太明顯，到底意難平。
從1點多到5點多，媽陸陸續續發來40條語音，上班我沒打開。晚上到家吃飯我坐下來靜靜的聽，句句都是對我的血淚控訴，那滿腔憤恨和咬牙切齒，我能想象她的模樣。《安家》裡印象最最深刻的潘貴雨罵房似錦的形象，我媽怒起來跟她有過之無不及。
她說：你不給老子評理，就是支持你爹外遇，養女人。
她說：老子供你上大學，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支持你爹外遇，你好黑良心！太狠毒了！
她的咒罵幾年前便已聽過，再聽來總是陰霾沉沉，內心暗潮湧動，夜晚難眠。我深深知道，她在憤怒的時候罵出來的話，是她真實的想法。她恨我讀了大學卻沒帶來她想要的，所以後悔至極。
1．說起讀大學，我很感謝媽
若沒有媽的支持，我肯定高中畢業就去打工了。
我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幼時家無餘糧，家境貧寒。從有記憶起，媽就常年生病，最常去的地方是藥鋪。所幸爹憨厚勤快，一雙勤勞的雙手幹活一人抵兩人。也使得我和妹妹兩個， 並未吃過大苦頭。
父母的理念是：考上便讀，考不上便去打工。還算幸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我讀的順利成章，妹妹高三複讀過一次沒考上想去的學校，我便帶她找了大學的成人學院繼續讀書。大學以前，懵懂遲鈍的我從未覺得自己過的苦。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讀這句話的時候，自動把自己歸在幸福的家庭，心裡好奇的是不幸的家庭裡發生的各種難以想象的悲慘。長大之後，才明白自己所處是別人眼裡的悲慘，所求的是似乎永不可及的幸福。
進了大學，才發現自己的落後和格格不入。同學們討論的話題，我永遠都不明白是什麼。數學從不及格的我聽課像聽天書。所有的人都是那樣時尚自信，朝氣蓬勃，而我處處顯得小家子氣，有個同學的朋友來宿舍說我：像個小媳婦兒。我漸漸自卑沉默。
班長給我弄了勤工儉學的名額，一個月120塊補貼生活費，我申請了助學貸款。現在回想，就算有不少是山裡來的學生，我也必是班上最窮的一個。
有人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而我，從來糊塗，困於自怨自艾，自卑懦弱的深井，沒有人生目標，未能好好學習，荒廢了大好年華。
隨著年歲增長，這虛度的光陰成為我永久的愧疚。愧對學校的好名聲，愧對小初高老師的教導和同學們的高抬，我淪為碌碌無為的庸人。
無論我過的多麼窮困平庸，都不影響我對媽的感激。
無論她怎樣罵我恨我，我更多的是慚愧，慚愧人微力輕，未能給她想要的，她才有那麼多怨。
2.現實的耳光
大一完的那個暑假回家，親眼目睹媽在門前撒潑，指著旁邊大媽家菜園邊的榆樹說擋了我家運勢，一心要砍了它。我和妹妹兩人沒拉住，她拿著大斧頭衝過去砍了一斧。可一人粗的老榆樹怎是她一斧頭能撼動！大媽夫妻倆正在旁邊拉嫩榆樹葉餵豬，見勢兩人兇狠的撲過來，把媽按在地上打。門前苞谷林裡扯草的爹聽見動靜趕回來拉開大媽夫妻兩個，把媽勸回家。
媽就從上午罵到下午，從下午到晚上。罵我們三個沒用，不給她幫忙，她一個人要面對兩個。
我們勸不了她要砍樹鬧事的心，皆沉默。
本來在學校就事事自卑不如人，家境父母不如人，眼界知識不如人，回家來看到這樣的糟心事卻無能為力，我趕緊回校了。那時候不知道出去找家教短工，天天窩在宿舍省吃儉用不出門。心事繁雜，恨不得躲起來不見人，每天都很煎熬。三年大學，就跟風考了個英語四級。對外界一無所知。
大學畢業，沒有亮眼的簡歷和特長，找工作屢屢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文員的工作，早上6點起，轉兩趟公交2小時到公司上班，晚上回租住的地方已快9點。
找到工作就跟家裡打了電話，媽說妹妹復讀沒考上，天天在家哭，要讓她到我這裡來，叫我找學校給她讀書。我雖艱難，想著總能找到學校讀書的，就答應了。
打聽了同學，這種情況只能去讀成人學院，並不看高考分數和是否有通知書。我讀的名校，本校的成人學院學費貴，我支付不起。妹妹從家裡過來帶了1000多塊錢，我只能找1000多塊的學校和專業。
除了這一次的學費是家裡的錢，後面妹妹讀書的花費都是我承擔。我工資800塊一個月，兩人分著花。
我原以為，從學校到社會的現實已經是逼著我成長的耳光。可過年回家，才更讓我們感到難堪和絕望。
晚上10點我和妹妹走到家門口，爹才告訴我們，樓房已經是別人家的，我們住旁邊的矮小老屋。
半年不回家，家門都換了。
原來媽說原來的樓房風水不好，對她身體不好，硬生生賤賣給高山上搬來的一戶人家，住在從前扒了一半的老屋裡。身為子女，我無從置喙。因為她說：我們常年不在家，體會不到她住的辛苦悲傷。那屋她住不安，若要反對責怪，就是逼著她去死。
我和妹妹已經是大姑娘。四個大人擠一個小房間實在不便。那年過年，我記得大年三十中午我拿錢給爹發紅包，一家四口的溫馨和喜悅，也記得晚上躺下的窘迫和心酸。
第三次蓋房，也沒能換來夢想的安寧
之前媽說前面那棟樓房沒蓋好，對她身體不好，寧願住在山上搭窩棚，也要賣掉不住了。然而住在老屋沒多久，媽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要生氣發火，要撒潑耍橫，神都擋不住。
有一次在上班，同事轉來的媽的電話，說爹不聽她的話不肯去巡山，她氣急把手上的柴刀往爹身上扔，爹閃開了沒砍中，所以她沒錯。工作不易，辦公室裡同事看我講方言好奇的張望，耳朵裡媽給我講理的憤憤不平就顯得格外荒唐。
不明白怎樣才能讓媽不再心心念念那些不值得掛心的小事，心平氣和的過自己的日子。我心漸涼，卻依然迷茫找不到方向。
住了兩年老屋她就嫌棄老屋逼仄寒酸，要求在河對面的馬路邊蓋新房。喊我回家商量蓋房子的事情，我回去了一趟。
家無一分存款，她心心念念要住到河對面的馬路邊。而她要買的馬路邊的地基2萬一塊，還被人搶完了。若想建房子，就要跟人家商量買地，再整成地基，要花的更多。
另有一戶人家搬走，有4間老屋要賣，爹很看中。她一聽便哇一聲大哭：你竟然要我住那樣偏僻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同村而已，相隔1000米左右，怎麼就偏僻？何況，她堅持要賣前面樓房的原因就是太吵了，別人說什麼她都聽見，她需要安靜。
很多年後我們才明白她的心思，慶幸沒如她願。
幾經商量，還是把房子建在原本的地方。寄回了好不容易攢下來的10000塊錢，爹蓋起了他人生中的第三次房子。我以為我們家會從此和諧幸福，奔向小康。
然而，還是經常接到她或者爹的電話，說在家吵架，各種矛盾。家裡的羊丟了，她一口咬定在大媽家的牛圈裡關著，一通大吵大罵，堂姐弟都打電話來找我麻煩。河這邊的吵完了跟河那邊的吵，兩岸對罵，氣震山河。
媽的嘴裡，他們都是“我的仇人”，因為她們吵罵之中侮辱了我，她要求我回去找人家報仇。
住在新房子裡並沒有給家裡帶來想象的安寧和渴望的溫暖。長大的日子跟小時候一樣充滿了責罵，不同的是，小時候以為都是自己的錯，長大了才知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緣由。
只是那原因太過腌臢，超過我們所能承受。
4.媽媽不滿意我們的婚姻
一轉眼，我和妹妹年紀都不小了。媽說我乖，妹妹不聽話，要求我留在家招女婿。我們都沒意見。
雖說出身貧窮，我對金錢並沒有該有的看重，對另一半也沒有明確的目標。只要別人對我一點好，我就以為那是可以依靠的溫暖。
媽在提要求的時候說：我只一點要求，男方要做我們家上門女婿，生了兒子要跟我們家姓。我嫁的外省人，他家很窮，不然也不會同意來我家。我們同意。
老公每次在家裡飯菜包圓了，只要地裡有活，他都去幫忙，村裡上下沒有說不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沒錢。我們太窮，讓她掉面子。
我這輩子受過最狠最毒的責罵都來自於她。大概是“近臭遠香”，在她面前，無論做什麼，都有得她罵。罵的多了，我無所適從，黯然神傷之餘，漸漸學著置之不理。
老公曾包工程出事故，死了一個人，錢沒掙到倒賠償了一大筆。我生了兩個兒子，都是自己帶，兩次間隔幾年不上班，個人水平沒有提升，找工作始終在基層徘徊，只能勉強混個溫飽。
這幾年家鄉發展頗快，許多家裡已經買車，城裡買房市裡買房。媽眼熱心羨，跟我說了多少次讓我買房，幾十上百萬的房子我真負擔不起。再說，我不敢住的離媽太近。
眼看著鄰居老了坐著兒子的車出去旅遊，她嫉妒到恨，嫉妒別人過的好，恨我讀了大學沒有讓她過上好日子，不如不讀。
表妹高考完面臨選專業，她當著我面直白勸舅舅：女孩子家不要給她們讀那麼多書，一點用都沒得。我知道她說的是我。
沒有媽在身邊，妹妹過的比我好多了。她從懷孕起就有婆婆在身邊伺候，到孩子一歲多，她都只需要管孩子晚上睡覺和衝奶粉。只是遇人不淑，孩子兩歲時離婚了。
媽相中了鄰村一個大齡未婚男青年，自己買了一輛後八輪大貨車。她發動了舅舅嫂子表嬸大姨4波人來找妹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妹妹都不為所動。自己去武漢上班，遇到一個同樣離婚的男人結婚了，小日子過的平靜安穩，公婆雖年紀大了還幫忙帶娃。然而媽很生氣：我讓你嫁近處的你不幹，是不是故意找個遠的好讓我不上門？
妹妹私下跟我說：我要是聽媽嫁個近的，會被她禍害到再離婚一次。這話我信。
5.爹的悲苦，無解
爹一輩子心疼她心裡苦，是個可憐人，忍讓她幾十年。30多年來，爹竟然一次都沒忘 過媽生日，這讓我驚詫佩服。而我在這個家裡30多年，過生日的記憶寥寥無幾。
爹是媽永遠的出氣筒。媽一直覺得爹沒用，不管爹蓋幾棟房子，也不管他掙多少錢回來，他在媽眼裡永遠沒用。
爹在外包活做，帶了小團隊，請了個廚娘。媽說爹掙了錢一半是給了那廚娘。在家鬧了幾年，爹百口莫辯，請誰來作證她都不肯信。
那廚娘她不允許用，給爹在家鄉另找了一個。然而去做了幾個月的飯，聽見人家幫爹說話，她又針對人家，說人家花了爹的錢。那是她親找的孃家人，人家怒了，直接撂挑子不幹。爹為難的又做飯又幹活，她舒坦了。
大寶3歲的時候請她來幫忙帶娃，我去上班。她來了5個月，天天哭訴爹在家跟旁邊的年輕少婦不清不楚，別人讓幹啥就幹啥，就像她親眼所見。
回去之後，她又開始疑心爹跟某鄰居來往密切，兩人有不可見人的勾當。她不許爹跟那人說話打招呼，不許爹去幫忙做事，就連各自站在自家門前，她都說爹多看了人家一眼，要衝上去殺了人家。
從小到大幾十年，深知她底細，我和妹妹自然都是偏向爹的，然而這也成了她拿捏爹的把柄和依仗。我們只要幫爹說一句話，白天有一點沒依她，當晚爹就別想好過。
白天她想睡就睡，到晚上睡不著，就把爹喊醒，她罵要有人聽，她哭要有人哄，睡著便踢。難得有不鬧的夜裡，她睡的香，鼾聲如雷，讓人難以入睡，也讓人心安，好過她醒著時候的心驚肉跳。
我無法理解她總是把事情往那方面想，爹最老實不過的人，生平最怕她，他哪來的膽量和精力去做那些不道德的勾當！我理解為她當年有不軌，所以就算明知道爹是清白的，也要給爹安一頂不乾淨的帽子戴上，她欺負爹才會心安理得隨心所欲。
開頭那一段，幸好爹不在家，爹若在家，她會怎樣打罵都不知道。但爹免不了要回家，免不了受折磨，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唯有爹能過來我們這裡躲一陣，休養生息，才能得短暫安逸。
6.心中有光明，銘記小溫暖
我們幾乎是在不知不覺地愛自己的父母，因為這種愛像人的活屬著一樣自然，只有到了最後分別的時刻才能看到這種感情的根扎得多深。——莫泊桑
從過年到現在，和爹媽有時一天視頻幾次，有時幾天一次視頻，幾個月的時間彼此都很愉快。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前天媽的一通責罵又讓我陷入從前陰暗的回憶。希望過幾天媽想通了，又變回可以跟孫子開玩笑的奶奶。
幼年有段記憶，媽曾抱著我在山頂上哭問：大妞，你喜歡媽吧？那時我
雖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卻很肯定的點頭答了：喜歡。現在想來，那時候她的哭，也不是為了爹哭。她矛盾的是不是捨下我們而已。
她終究沒膽量邁出那一步，為我們洗衣做飯，種菜守家，我感謝她不曾在我們最弱小的時候拋棄我們。
我記得她千里迢迢帶來的黃豆和香菇，也記得她寄來一次又一次的香椿和金銀花；
我記得小時穿過她做的布鞋和她給大寶做的小衣裳；
她帶給我們的不盡是狂風驟雨，也有過旭日暖陽。
她說：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錯，老子是你媽，你管不了我。我承認。
我知道，她要的是掌控全家，唯她獨尊，爹，我和妹妹兩家人不得違揹她的意思和指令。爹已經寵了她一輩子，到這晚年卻落入自己多年織就的牢籠，不勝其擾，不得其法，那是他倆夫妻的緣分和相處之道。年輕時未能分開，到老她不會放開爹。
妹妹和我儘量離的遠，就是害怕被她掌控過多，涉及太多，影響到小家庭。
可該盡的孝道我們仍然會盡力去做。她說什麼，我們從來都忍著，只因小不忍則亂大家。她有恃無恐也罷，囂張跋扈也罷，幾十年都過來了，後面還有小半輩子，總能熬過去。
買的衣服鞋子她看不中，那就不買；買她能吃的給她吃，或者人回去陪著；時不時的視頻給她看看孩子，聊聊家常；再大的氣性過幾天她總會消的，我們不會從此不回家不聯繫。將來給他們養老也是必然的。
媽才58，只要平心靜氣，爹對她唯命是從，一心一意，我和妹妹從不找事，她的日子真的很好過。他們二人的晚年理應幸福。
雖然她帶給我的難堪和傷心比溫暖多，可我們對她沒有要求。只要不鬧騰，就還是個家。家和萬事興是爹畢生的願望，我們都希望他的願望能達成。
尾聲
讀書不是為了雄辯和駁斥，也不是為了輕信和盲從，而是為了思考和權衡。——培根
人無法選擇父母。她既然是我命裡註定的媽，那我就無可逃避去承擔女兒的責任。初中的時候我會因她一句話傷心一個星期都緩不過來，生娃的時候我已學會把所有的怨都深埋心底。帶大寶的時候我偶爾會跟她爭幾句，生小兒我對她的咒罵怨恨一笑而過。
這兩年我逐漸平和，不再一臉怨婦模樣。曾經我也因她的後悔反思過，消沉迷茫過，以為我讀書幾年不過是浪費時間金錢。可在教孩子看待事情上，我慢慢發現有讀書的影響在。
雖然愧疚自卑，因了些許見識，並沒跟媽一樣活的困苦，也
沒抑鬱成疾，始終堅持著，像雜草一樣活著。我的生活並不是被黑暗籠罩，心中有光明，銘記小溫暖，陰霾終會煙消雲散。無法改變生我的家庭，那就盡我所能，打造因我而生的幸福小家。給缺父母疼愛的老公溫暖的守候，給兩個兒子盡責的陪伴，充滿歡聲笑語的溫馨的家，這是我多年來的嚮往。
這些，便是我暫時領悟到的讀書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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