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老人、老牛

小的時候,住在鄉下生活,那是一條老舊的村莊,村頭村尾加起來長度也不過兩公里。村莊裡有很多竹子,成片的農田分佈在中軸線兩邊,麻雀會成群地飛過,不管稻草人的微笑,青蛙也會在夜裡談天,而不理月光的幽美。

老樹、老人、老牛

在我家附近,住著一家相對富有的人家,裡面還有一位專門為他家放牛的老人。老人平常都帶著一頂草帽,然後坐在門前的一塊石墩上,斑駁的皺紋在臉上橫穿,胡茬像爬山虎一樣掛在臉龐,手臂黝黑的皮膚上有幾處往日的傷疤,兩眼迷茫,望著一頭水牛在對面山坡上吃草。

​在我的記憶中,老人的生活幾乎從未有過變動。若有,就算是大牛生小牛的那一天了。通常來講,放牛回來的同時,他都會攜帶著一捆柴。但偶爾會有一天,他手中的卻不是柴,而是一頭小牛。呆滯的表情終於比以往有些變化了,眼神分明多了幾分喜悅,舉動也略微露出了幾分敏捷。他先把小牛放在牛棚外,然後以超快的速度把牛棚打掃得乾乾淨淨,鋪上焦黃的乾草,把小牛輕輕放在乾草上。他不說話,長吁一口氣,用衣服擦了擦臉上的汗,坐在牛棚外,用草帽在扇著風。不久,在山坡上生過小牛的老牛也步履蹣跚地走回來了。此後,老牛的身後多了一頭小牛。但是他,經過一番所謂的激動後,還是一樣呆滯地看著土地,或者牛。

老樹、老人、老牛

一天下午,這老牛忽然不願意下田幹活了,老人舉起鞭子,它艱難地走了幾步,又停住了。牛叫得悽愴,大伯走出來說這牛估計病了,得吃點萬金油啥的,胃不好的牛,連擺在面前的草都不嗅了。不過他卻不在乎,讓我大伯把火柴遞過去,抽起了水煙,順便把上衣脫下來曬太陽。他似乎習以為常,或許壓根不在乎,反正老牛死了還有小牛。幾盒萬金油給牛舔下去後,牛顯出來一度的活潑,隨後更沒有精神了。而後主人家讓幾個年輕小夥子把牛裝上推車,運到屠宰場去了。老人目送這老病牛漸漸離開,一句話也沒說。反而是我,覺得老牛生命將盡,在牆角邊默默地看著推車遠走,帶著不可言語的悲傷。他抽完了一袋煙,又趕著小牛出去了。他看這小牛和未生小牛以前的那頭老牛一樣,因為他自從開始放牛以來,已經更換過好幾頭牛,或許在他看來,只是換了一頭牛而已。

那還是1996年的初夏,雨水分外少,村莊裡種的秧苗都快老了,還是不能插,大家都在惶惶恐恐。萬里無雲的晴空,連雲都沒一團,更別說所謂的降雨了。炎熱的天氣,太陽照焦一切,但老人和平素一樣,吃完午飯,就趕著牛出去了。大家正熱的疲憊,儘想著午睡的時候,寂靜的竹林裡吹來一陣狂風。一轉眼,陰雲密佈,狂風橫掃,大雨如注。那個年代,農村的落後地方,連臺風的預警都沒有,颳了整整一天,山上的雨水順著枯竭了許久的小溝往下流。人們都開始擔心他的安全來了,盼望著他牽著小牛回來。颱風走了,院子裡明亮起來,不過樹木都倒了下來,家裡養的雞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這時那老人回來了,溼淋淋的,神情沮喪。老人走到廚房裡去烘乾他的衣褲。當我們問及小牛時,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小牛走了。

老樹、老人、老牛

老牛病死,小牛被颱風捲走,主人有些悽然。考慮結果,暫時不買新牛,畢竟山上種菜不多,市場也有大量新鮮蔬果可買了,再者耕地時可以到附近人家裡去借。不過讓主人頭疼的是怎麼安置這老人。他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做了,主人經過長時間的考慮,念及他人事已高,還是給點養老金讓他回家罷了。只不過老人彷彿瞬間驚呆了似的,畢竟他在這裡有幾十年了,就好像是一棵樹,在這塊土地生了根。至於家,早已經是一個難以回望地處所了吧。或許是他沒有勇氣回去,回去面對那些陌生的臉龐,陌生的聲音。他不肯走,一天挪過一天,事實上他也不知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去。最後主人派了兩個家丁,幫他收拾好東西並送他回去。他跟著在後邊沒精打采,時不時回頭望望,一步一顛地離開了這座山,和這山上的曾經的老牛、小牛,還有曾經的自己做最後的告別。

過了沒幾天的某天早上,月亮還沒睡,主人家門前呆呆地站著一個年輕的農夫,他說:“祖父回到家裡,水不喝,飯不吃,話也不多說,不知什麼緣由,前晚糊里糊塗地就走了。”這如同一棵老樹,被移植到另外一個地帶,水土不宜,枯萎了。

我在想,假如小牛沒被颱風捲走,或許他還會繼續在這山上生長著,守著他的牛,抽著他的煙,年年歲歲地過去,忘卻了這熙熙攘攘的人世間。

老樹、老人、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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