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娟:澄懷觀道,詩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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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是我的祖輩棲居之地,對這塊生我養我的土地,內心裡始終懷著深深的眷戀。近年來,我在長安定點深入生活,經常去終南山裡採風、寫生,再一次深深地愛上了它。想我大長安,十三朝古都,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自古有多少文人墨客,從長安出發,意向縱橫天下;或思接千古煙雲,落筆於尺牘之間;或筆墨隨時代遊走,抒寫盛世之繁華;或感悟生活之美,探究生命之妙……

長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石一樹,都深深地吸引著我,在我眼裡,它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體,我能觸摸到它們的氣息,感受到它們的存在。而我與它們有著生生世世的緣分,彷彿我已尋覓了它們千年,它們也等了我千年,我們才完成了從相遇、相識到相知的漫漫征途。每當與終南山神交時,總感覺我們是相看兩不厭: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

辛娟:澄懷觀道,詩意生活


我曾無數次站在秦嶺深處與大自然對視,看雲捲雲舒、觀風起風落,聽小鳥啁啾……此間快樂,何其美妙,卻無法與人言說!每次走進翠華山看見王維的《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總在想,我走過的哪一段,遇到過的哪一溝哪一溪是李白、杜甫、王昌齡等文人墨客、先賢雅士曾經走過的?當我走進秦嶺深處,看到山谷、溝壑、叢林,看著那石頭縫裡悄悄流淌的小溪,不由得想,它們有過怎樣的前世今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常常地,看著看著,眼睛就有些模糊,我深深地感受到,他們是那樣遙遠,又是那麼地貼近!眼前這巍峨高聳的終南山,何其神秘,何其偉岸,何其博大,彷彿自己心儀已久的英俊男子,不由人深深地敬畏和愛戀,產生了探究他親近他了解他愛他的強烈慾望,於是拿起筆寫他畫他,每當此時,我的思緒瘋長,穿越歷史,穿越時空,常常情不自禁,深感書不能及。

有媒體朋友曾問我,你早期是畫工筆花鳥的,後來為什麼改畫山水了?我想根本原因是我有一種大山情結:因自幼生長在長安太乙,舉目看到的就是巍峨高大的秦嶺,日日與山為伍,小時候跟隨祖父上山挖野採菜草藥;和小夥伴一起爬山採摘五味子、酸棗和各種不上名的野花;晚上跑幾里路去太乙鎮觀看不知名的電影等等,太多太多兒時的記憶,使我對終南長安魂牽夢縈。

而我之所以深深地愛上畫山水,還有幾個原因:一是被山水畫的雄渾大氣感染,想必畫久了,自己也會變得胸襟開闊、胸懷大度;二是久畫山水能使心越來越靜,淡泊名利,盡情陶醉在藝術世界裡,韻若幽蘭;三是畫成一張山水畫,便會心曠神怡,豁然開朗,彷彿真的去山裡轉了一圈似的。四是山水畫追求正大光明,寄情山水,會讓你的心越來越乾淨亮堂,充滿正能量。我在長安定點深入生活期間,跑遍了長安的村鎮、峪口,再度喚醒了我的無限情思,常常心中激流翻湧,生出急切作畫的衝動,慨嘆筆不能及。

辛娟:澄懷觀道,詩意生活


有人說,藝術使人變得富足,這富足主要是指精神層面的。多年來,每逢寒冬臘月,我每每以畫畫練字取暖。尤其在大雪紛飛的日子,我一拿起毛筆,就有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樂在其中,不知疲倦。炎炎夏日,從外面回到家中,家人通常是先拿空調器開空調,而我是拿起毛筆畫畫練字,彷彿進入一個清涼世界,很快燥熱就降了下來。有時候正畫畫染色,朋友叫外出,不好駁人面子,只能戀戀不捨地離開,可時刻心心念念著畫作,活動結束後,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急忙跑到畫牆前看看染色晾乾後的效果……這種全身心浸淫其中的熱愛,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浪漫!箇中滋味,只怕外人難以體會,唯一些同道或可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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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學畫山水畫,我有一些心得體會:首先,我認為學畫是一種心靈的修煉。一是要有恭敬心,即用心程度。佛法上講:“欲得佛法實益,需向恭敬中求。有一分恭敬,則消一分罪業,增一分福慧。有十分恭敬,則消十分罪業,增十分福慧”,學畫也同此理。所以,每拿起毛筆,我都誠惶誠恐,如臨大敵,如履薄冰。每每在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拿起筆,彷彿走進寺院,四大天王都開始護法了,我要儘可能做到不枉下一筆,立地成佛。所以,當看到一些筆會上某些人大筆一揮,半個小時甚至更短時間就完成一幅畫作,我實在不敢恭維。李可染說,潦草是最大的錯誤,“唯潦草不能恕也”;另一個體會是專心,學貴於專。幹任何事情,即使行住坐臥,都不離畫畫。不誇張地說,近幾年,我常常夢中都在作畫。

其二,畫畫是一種暢神的過程,也是近道體道的過程,所謂“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六朝山水畫家宗炳一生“棲丘飲壑”,好山水,愛遠遊,歸來將所見景物匯於壁上,臥以遊之,謂澄懷觀道。澄懷觀道,本是禪的境界——拈花微笑裡領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禪境。這一禪境亦十分精妙地呈現了在審美主客體的交融昇華中達到的最高審美境界。“澄觀一心而騰踔萬象”,是中國人的文化心靈所深深領悟的一個審美主題。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說:“人類這種最高的精神活動,藝術境界與哲理境界,是證生於一個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這充沛的自我,真理彌滿,萬象在旁,掉壁遊行,超脫自在”。澄懷,就是挖掘心靈中美的源泉,實現“最自由最充沛的身心的自我”,胸襟廓然,脫淨沉渣,完成那審美的人,提供審美的主體條件。觀道,中國哲學是就“生命本身體悟‘道’的節奏。‘道’具象於生活,禮樂制度。‘道’猶表象於‘藝’。燦爛的‘藝’賦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給予‘藝’以深度和靈魂。”中國人對道的體驗,是“於空寂處見流行,於流行處見空寂”,唯道集虛,體用不二,這構成了中國人的生命情調和藝術意境的實相。

其三,無論什麼藝術,首先追求的都是真善美。我以為大凡藝術品,首先要美,其次才是內涵及其他。美永遠大於深刻。中國畫之所以為大眾喜愛,主要是內在美和外在美的相融並蓄,通過人的精神修為,將內在美轉化為外在美,一幅可觀、可賞、可居、可遊的山水畫便躍然紙上。

中國畫的根基是哲學美,其根系深深地紮在中國文化的土壤中。中國民族精神的三大支柱是“儒、釋、道”文化。這樣的民族文化精神決定了中國畫必然既不拘泥於客觀物象,也不囿於個體世界,而是在”技近乎道”、“技道統一”和大道至簡的表現形式中,完成主體精神的高揚和自由。因此,中國畫很重要的觀念就是寫意精神,這種精神跟中國文化“天人合一”的“行從意”、“法從意”藝術規則、尊重個體生命的哲學精神相統一。“寫意”,寫的是具體物象的象內、象外之意和畫家主體的心中之意。實現寫意,靠的是一種線性藝術。謝赫“六法”中的骨筆用法,就是指的線。線的組合,反映了一個人的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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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中國畫是讓人靜下來、慢下來的藝術,追求“淡”和“雅”的意境。老子說:“靜勝躁,寒勝熱,清淨以為天下正。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無以觀復。”中國畫不表現血腥、戰爭,不表現煩躁、焦慮,而追求至靜至遠、天人合一,當源於老子的思想。現今,環境汙染嚴重,生活壓力巨大,人們身心疲憊、浮躁不安,藝術成為救贖心靈的良藥。人的生命就在一呼一吸之間,太快了不利於養生,也是藝術的大忌,所以,搞藝術的人在生活中常常慢半拍,慢慢活著,慢慢畫著,慢慢寫著。

老子說:“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即。”意思是說:“道”這個東西,一說出來,淡得幾乎就沒有味道了,用眼觀之不能清楚見到,用耳聞之不能清晰聽到,使用的時候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種“淡”是道的體現,並不是無味,而是一種更悠長的“至味”。

一直很喜歡倪瓚的畫,簡到了極致。簡是一種境界,一種態度,一種性情,這種簡約美,可望而不可及。後人在評價他的作品時,說其清冷淒涼,不食人間煙火,憤世嫉俗,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常人習慣了那種“鬧”、“明”、“暖”、“實”,而倪瓚已經淡出了許多世俗的理解,他的畫通過“靜”、“幽”、“涼”、“影”,營造了一個清涼世界,猶如一股清淨涼爽的風撲面而來,洗去心中的塵慮、煩躁,使人清靜、沖淡、平和,彷彿一劑清涼散,能夠降壓降火。

沈宗騫在《沈舟學畫編》中說:雅之大略有五:古淡天真,不著一點色相者,高雅也;佈局有法,行筆有本,變化之至,而不離乎矩者,典雅也;平原疏木,遠岫寒沙,隱隱遙芩,盈盈秋水,筆墨無多,愈玩之而愈無窮者,雋雅也;神恬氣靜,令人頓消其躁妄之氣者,和雅也;能集前古各家之長,而自成一種風度,且不失貴卷軸之氣者,大雅也。作畫者,俗不去,則雅不來。水墨畫是中國畫的最高境界。

其五,畫畫要有意境。意境是中國畫的生命,也是畫家的生命,是修為和學問的綜合體現,關乎深度、關乎境界,擺脫具象,提煉心象,讓讀者看出畫家畫外的東西,也就是說中國畫不是看畫家畫了什麼,而是看畫畫的人心裡有什麼。畫畫就是畫心靈對自然界的認知,是一種心靈軌跡,所謂“相由心生”:心中無彩畫,彩畫中無心。然不離於心,有彩畫可得。(《覺林菩薩偈》)

從環境到情境到意境,通過筆墨表現出境界的高低。境界是中國畫的根本追求。境界的高低,受文化、心性、追求、宗教等因素的影響。人生有多少境界,畫面就有多少境界。何加林說:“中國畫,它實際上不是一個技術層面的東西,而是一個精神層面的東西。”也就是要求我們在畫畫的時候,一定要清楚,我不是簡單地用技術在表現自己。文以載道,意在筆先,託物言志,感悟抒懷。畫畫主要是追求意境,寄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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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有兩個要素,一是性靈,二是學問。無性靈不能駕馭筆墨,有學問才能表達思想。如畫牡丹,僅僅是畫牡丹則無意思。不能為畫畫而畫畫。個人的藝術風格是上述兩個條件相結合而後生成的。有了意思,要考慮表現形式,於是出現了風格。否則,只在畫得像不像上徘徊作難,便什麼都談不上了。

所以,繪畫必須於性靈中發揮筆墨,於學問中培養意境,兩者是一內一外的修養功夫,筆墨技法是次要的東西,繪畫光講技法就空了。有人光講意境,無學問來培養,則是句空話。

針對我自己的創作,若想讓畫品再上一個新臺階,我想今後還需從以下幾方面加強和提升自身修養:第一,把臨摹作為一生的功課。臨摹不是複製,關鍵在於“讀”,讀畫的佈局構圖、筆的實轉、章法、開合疏密等,要體會畫家筆下的精神情懷。畫中孕育著畫家的情緒、情感和精神。石濤提出了學習借鑑古人的正確方法:要“法障不參”,要“具古以化”,要“藉故開今”,最後進入”無法而法”的境界。臨摹倪瓚、石濤、龔賢等等古人的畫作,從中汲取營養。

第二,要經常外出寫生,在生活中尋找源頭活水。

朱晦庵有一首詩說: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藝術的生活就是源頭活水的生活。

今後我要在生活中發現和尋找的鮮活的素材,在火熱的生活中激發靈感,從而創作出有溫度、接地氣,散發著泥土芳香的國畫藝術作品。

藝術來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我要把在大自然中搜集到鮮活的素材,經過去粗取精,取偽存真,對原始的素材經過過濾、提煉、概括,藝術加工,即把物象幻化成心相,用自已的筆墨語言,向世人傳達真善美,弘揚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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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加強姊妹藝術的修養。即功夫在詩外。學習繪畫的同時,要加強文學、哲學、音樂、戲劇、國學、宗教等方面的修養,同步跟進。畫畫到最後拼的就是綜合文化修養。沈宗騫說:“畫與詩皆士人陶寫性情之事”,故凡可入詩者,皆可入畫。中國畫與詩詞在意境上一脈相承,都注重簡約,要濃縮、昇華,不要囉嗦,不需要完全真實地再現自然。還可從戲劇藝術中借鑑,作畫如同作戲,瞭解演繹性和編撰,不能一味寫實。目前中國畫缺乏詩歌的“簡約”,戲劇的“做戲”成分。

第四,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大膽創新。石濤說,筆墨當隨時代。現代性根植於傳統之上。藝術是沒有古今之分的。這就提出了與時俱進的問題。變是自然的,但萬變不離其宗,追求真善美,追求正大光明,追求意境和內涵是不會變的。眼下是個繁榮的時代,我們要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當下,讓畫面有書卷氣、光明氣、典雅氣,切忌惡俗氣、市井氣。

“畫者文之極也”。繪畫既是一種修煉身心的過程,是寄情於純淨創作中的一種悠然自足的人生狀態,也是傳播美的一種方式,讓觀者在藝術之美中潛移默化地受到薰陶,從而實現潤物細無聲的藝術效果。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能幹自己想幹的事情。寫作和繪畫是我的兩個摯愛,在未來的日子裡,一個都不能少。但我還是以寫作為主,以畫畫為輔。寫累了,畫畫;畫累了,寫作。用繪畫滋養我的文學,用文學支撐我的繪畫,一動一靜、一張一弛,完美結合,相得益彰。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和大自然融為一體,潛心創作,詩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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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簡介 

辛娟:澄懷觀道,詩意生活


辛娟,作家,畫家。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八屆青年作家高研班畢業,入選陝西省百名優秀藝術家(作家)人才、陝西省美協會員、西安市美術家協會理論研究中心副主任、曾出版個人文學作品集6部,並獲第三屆柳青文學獎(新人獎)。近年來,完成了終南系列三部曲作品,第一部《燕子不來香》已經出版。第二部《一代名流張子宜》正在出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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