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前一篇的文章,有很多人沒看吧,可以點標題閱讀:
01
鄭帥是我哥,我出生時,他只有一歲四個月。
因為媽媽是剖腹產手術,還要照顧我,根本沒精力管他,他只能跟奶奶睡。
據說,很長一段時間,他每晚臨睡前,都會嚎啕大哭。
一直哭累了,才抽抽噎噎地睡著。
所以,長大一點後,如果有人問鄭帥:“你媽媽呢?”
他都會說:“我沒有媽媽,那是我妹妹的媽媽。”
02
當然,那些細枝末節都是大人們當笑話講給我聽的。
但我因此推斷,鄭帥從小便對我懷恨在心。
別看他平時不愛說話,卻蔫壞得狠,逮著機會就欺負我。
比如,媽媽分給我們每人一個蘋果,我捨不得吃,藏在小碗裡,等我想起去吃時,那個蘋果就像被狗啃過一般,我氣得大哭。
再比如,我正在看動畫片,突然一條毛毛蟲從天而降,我嚇得連哭帶叫,一扭頭,鄭帥站在不遠處,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鄭帥——”
我氣得大叫,拎起腳邊的一個小板凳就追上去。
小時候,我常常埋怨我媽,為什麼要給我生一個哥哥?就算要生,也應該給我生個弟弟,這樣我就可以天天欺負他,而不是天天被鄭帥欺負了。
我媽聽了哭笑不得,安慰我:“等你長大後,就知道有哥哥的好了。”
03
那會,我壓根不信媽媽的話,認定鄭帥是老天派來和我作對的。
直到小升初那年,有一次,我半夜發高燒,迷迷糊糊中,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因渾身無力,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我疼的直喊爸媽,可許久也沒有人應答,我這才想起,爸爸出差了,媽媽值夜班。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不斷地喊:“妹妹,妹妹……”
04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病房裡,鄭帥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呼呼大睡。
原來,昨晚叫我妹妹的人,真的是他啊!
我正想喊哥哥,鄭帥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故意露出嫌棄的表情:“你沉的像豬一樣,我拖都拖不動,可把我累死了。”
這句話成功將我心裡的一絲感動化作怒火。
要不是躺在病床上,我肯定已經撲上去掐他脖子了。
05
因為這件事,鄭帥賺足了口碑。
大家都誇他處事冷靜,有當哥哥的樣子。
據說,他聽到動靜後,第一時間給媽媽打電話,還給我餵了退燒藥。
“你是不知道,你哥當時有多擔心,我讓他回家睡,他死活不肯,非要守著你。”我媽說。
“他才不會擔心我!”我仍嘴硬地回道,但心裡卻暖暖的。
06
進入青春期後,我開始變得叛逆,覺得學生生活無聊透頂。
成天和幾個學渣混在一起,逃課、早戀、泡網吧,成績一落千丈。
加上,我爸被調到外地工作,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我更是像脫韁野馬,無法無天。
我媽想不通,曾經的乖乖女怎麼突然變了樣,她對我極度失望,我也懶得和她溝通,反正說了她也聽不懂。
萬萬沒想到,鄭帥成了我恣肆青春的絆馬索。
07
那會,鄭帥高三,已經長到了1米8的個頭,不但是學霸,還是班草。
他時不時跑到我們教室門口,專門監察我的行蹤。
每次他出現,都能讓班上的女生小小騷動一番。
他還發展了內線,只要我一逃課,他就能收到線報,把我揪回來。
不僅如此,他逮著機會就找我談心,給我做思想工作。
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不耐煩地說:“你不就比我大一歲四個月嗎?怎麼比爸還像老頭子?”
後來,我乾脆在通訊錄裡給他改了名字:小爸爸。
這個稱呼至今也沒改。
08
有一次,我跟同學去網吧,結果沒玩一會,就被鄭帥帶著我媽活捉了。
我不肯回去,衝他大吼:“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不要你管!”
“我是你哥!”鄭帥答得理直氣壯。
我媽急了,拍了我一下,說:“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哥馬上就高考,你還要拖他的後腿,你怎麼這麼不省心?”
說著,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對鄭帥說:“以後別管她了,你好好準備考試,那才是大事。”
鄭帥沒有回應媽媽的話,只是對我說:“快回家吧,你以後再逃學,我還會出來找你。”
說著,他抓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外走。
我心裡第一次有了愧疚,為自己的無知和自私。
事實證明,沒有什麼一夕長大,那些哥哥對我不拋棄不放棄的點點滴滴,為我鋪墊了一條正途。
09
自那之後,我收斂了很多,不想因為自己影響鄭帥高考。
高考當天,我和媽媽一起去送考。
在鄭帥進考場前,我破天荒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說:“哥,加油!”
考試結束,我壯著膽子問他:“考得怎麼樣?”
他只說:“還行”。
等分數的那幾天,我這個天塌下來能當被蓋的人,居然失眠了。
10
查分那天,是鄭帥自己打的電話,我站在一邊,緊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剛開始,他還笑,後來就不笑了,最後連表情也凝固了。
我的心情也跟著跌入谷底……
掛斷電話,鄭帥半天沒吭聲,我問他:“多少分?”
“637。”他面無表情地答。
我一愣,繼而反應過來,給了他一拳。
“你騙我!”我又是打,又是掐,最後乾脆哇哇哭了起來。
“神經病,哭什麼?”鄭帥笑道:“我故意逗你呢。”
“如果你考砸了,我就成家裡的罪人了!”
鄭帥敲著我的頭說:“你要對你哥有信心。”
11
鄭帥去了上海的大學,臨行前,我們聊了很久。
他語重心長地說:“你已經十六了,別總想著玩,要把學習放在第一位,高考多殘酷啊!”
即使上了大學,分隔兩地,鄭帥也沒停止對我的思想改造。
他每次跟我分享大學的精彩生活,最後都不忘加一句:“好好學習,我在大學等你。”
在他的苦口婆心下,我總算迷途知返,開始收心學習。
可惜,醒悟得太晚,加上資質有限,最後,我只考上了武漢的一所二本院校。
12
我上大學那年,鄭帥讀大三。
他品學兼優,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加上平時兼職所得,簡直就是個土財主。
我大學期間所有的電子設備都被他包圓了,包括最新款的iPhone和iPad。
寢室裡的姐妹都羨慕我,有這麼一個“寵妹狂魔”。
我也終於相信了媽媽的話:“等你長大後,就知道有哥哥的好了。”
13
然而,真正意識到哥哥的好,是另外一件差點改變我人生的事情。
大二暑假,有個初中同學聯繫我,說她在北海的一家旅行社工作,招暑假實習生,又能賺錢,又能玩,問我有沒有興趣?
我一聽就動心了,在電話裡跟我媽交待了一聲,就去了北海。
到了之後,我才發現,同學騙我了,根本不是什麼旅行社,而是傳銷組織。
我的身份證、手機,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他們搜走了。
他們不讓我睡覺,每天輪流對我洗腦。
我崩潰到大哭,大聲喊道:“你們這是非法拘禁,你們要坐牢的!”
接著,我被打了一巴掌,打我的人說:“你以為你是誰?這個世界上少了你,根本沒人在乎。”
不,我在心裡吶喊:爸,媽,還有我哥,他們都會在乎我!
後來,我意識到,這樣公然對抗,對我沒有好處。
14
我假裝被他們洗腦成功。
見到對方九十度鞠躬,給領導擦鞋、洗腳,甚至下跪,吃飯的時候拍巴掌唱歌,分享自己故事的時候痛哭流涕……
我努力做這些傷自尊的事情,只為堅持到逃出去的那一天。
我心裡只有一個信念:全家人都在等著我,我一定要逃出去。
實際上,他們一直在找我,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偶爾,那些人也會點開免提讓我接,授意我騙爸媽,說我跟同學去了深圳。
爸媽應該已經意識到我出事了,不停地追問我在哪裡?讓我回家。
我很想告訴他們,我不在深圳,可是,還沒開口,手機就被奪走了。
15
就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
組織裡有個小頭目,逃離這裡時,動了惻隱之心,要了我爸和我哥的聯繫方式。
從那之後,我就刻意坐在門口,天天盼著他們從天而降,將我救出去。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神情恍惚地坐在那裡聽課,忽然,有人敲門。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衝進來五六個青年,其中一人是鄭帥,他看到我,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衝。
不遠處,停著一輛麵包車,我們上去後,車立即啟動,飛馳而去。
這時,我被鄭帥一把抱住,緊緊的,緊到我幾乎要窒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我:“沒事了,跟哥回家。”
見我仍是一副木訥的表情,他急了,抓著我的胳膊:“鄭美,你別嚇唬哥,說句話。”
我這才發現,鄭帥手裡還攥著一大包辣椒麵。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肩膀上,失聲痛哭。
16
當天,鄭帥帶我去當地派出所報了案,那個傳銷窩點來不及轉移,被一鍋端。
事後,警察批評他不該魯莽行事:“那些人當中有亡命徒,萬一你們衝進去,也被困住了怎麼辦?”
但鄭帥說,收到消息後,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就是不能走漏風聲,不能讓那幫人再把我轉移了。
“你不知道,我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鄭帥說。
“自從你失聯後,我和爸就來了北海,後來又去了深圳,跑了幾千公里,我們把那邊的親戚同學都找遍了,還是沒你的消息,但是爸說,就算一家一家去敲門,我們也得找下去。”
我又想起鄭帥攥在手裡的那包辣椒麵,這個大傻子,為了救我,什麼都不顧就闖了進來。
17
回到家,媽媽一見我就哭了。
而我爸,聽到我哥說:“我妹住的那個地方像狗窩一樣”時,終於沒忍住,第一次抱住我,哭得像個孩子。
全家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和後怕中。
然而,誰也沒有意識到,有些傷害是滯後的。
我不願出門,失眠、厭食,腦海裡總是浮現出被囚禁的可怕畫面。
父母將我帶到醫院檢查,醫生診斷為應激性精神障礙,中度抑鬱。
鄭帥去學校幫我請了病假,推掉已經簽約的工作,留在家裡陪我。
“那個公司是你一直想去的,你去吧,放棄太可惜了,家裡有我們。”爸媽勸他。
但他不為所動:“好工作可以再找,可我妹只有一個。”
18
這之後,鄭帥執意留在家裡陪我。
每天早上,他會硬拉著我去附近的菜場買菜。
我想起,初中的時候,我倆偷偷看古龍的小說《多情劍客無情劍》,裡面有一段話:“走投無路的鐵傳甲無意中走到了菜市場,抱著孩子的婦人,帶著柺杖的老嫗,滿身油膩的廚子,各式各樣的人提著菜籃在他身旁擠來擠去,和賣菜的村婦、賣肉的屠夫為了一文錢爭得面紅耳赤,鮮明而生動,他的心情突然明朗開來。”
而看著眼前的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我也感受到一種生活的樂趣。
這應該是鄭帥帶我來菜市場的意義吧!
我心裡又漾起另一層暖,那是兄妹之間,無需言傳的默契。
19
鄭帥只要有空,就拉著我聊天。
他說我小時候淘氣,喜歡爬院牆,還喜歡在院牆上走來走去。
他叫我下來,我根本不理他。
於是,我在牆上走,他就沿著牆根在下面跟著,想著,萬一我掉下來,他還能接住。
“我記得這事。”
我說:“後來,你還跟媽告狀了,媽把我狠狠揍了一頓,我當時可恨你了。”
“是啊。”
鄭帥笑起來:“你好幾天都沒理我,其實,我並不是想讓媽打你,我只是擔心,萬一你掉下來,我就沒有妹妹了。”
20
鄭帥的話又成功把我惹哭了。
他抽了一張紙巾給我:“我們是兄妹,血脈相連,所以,誰也不能出事,否則剩下的人就不完整了。”
我重重地點頭。
在鄭帥的陪伴下,我漸漸從那場噩夢中走了出來。
當我又可以一口氣吃掉半個西瓜,大聲叫他“鄭醜”的時候,他笑開了花。
他衝眼泛淚花的爸媽說:“爸媽,我把你們的女兒找回來了!”
21
如今,五年過去了,我已經研究生畢業,在一家公司做翻譯。
鄭帥回了上海,重新考入了他心儀的公司。
我們一個在武漢,一人在上海,我忙,他更忙,一年到頭很少見面。
但血緣就是如此奇妙,即便許久也不聯絡,內心深處仍為對方留了一處最穩妥的念想。
前段時間,我去上海出差,順便看他。
鄭帥開車帶我四處逛,無意當中,看到馬路對面開了一家家鄉的鍋盔店。
我驚喜地叫出聲來,可惜,不能停車。
過了大約半站路,鄭帥找到一個能停車的地方,火急火燎的下了車。
不一會,他跑了回來,手裡拿著兩個鍋盔,還冒著熱氣。
我哈哈大笑:“哥,你還當我是小孩子?”
他笑:“反正你喜歡吃,我就給你買。”
22
望著鄭帥一臉寵溺的笑,我越來越覺得媽媽說的那句話真對。
等我長大了,才真正體會到有哥哥的好。
父母只能陪我們半生,而兄弟姐妹能陪伴我們一輩子。
哥,謝謝你。
能當你的妹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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